轩辕轼轲
夜 奔
草料场的火焰熄灭之后
他夜奔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总得有火光在后
他才会感到曙光在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卖光的货郎
如今肩上挑着的
一前一后
都装满了夜色
薄 雾
最早我是先锋
最喜欢打头阵
然后踢起中后卫
然后守起了球门
然后蹲在守门员后面拾球
然后退到看台观看
然后被铁门挡在外面
和黄牛党讨价还价
然后骑着单车经过
朝这边瞟了一眼
在薄薄的晨雾中
像一名真正的行人
我们挖
矿井从地下挖出煤
救护车从矿井下挖出矿工
钻井从海底挖出原油
破冰船从冰层挖出大海
电梯从楼底朝上挖
扔出一拨又一拨的人
农民从菜园挖出土豆
工人从炉火中挖出铸件
学生挖空心思考托福
方丈托泥菩萨的福
从施主手里挖出捐款
编剧从生活中挖出素材
导演从中戏挖出女星
记者在导演的挖中挖出猛料
土豪到北京挖地下室
考古队到外省去挖古墓
有人从论语挖出儒藏
有人却从论语挖出鸡汤
啄木鸟从树木挖出蛀虫
纪委从官场挖出老虎
暴雨一直在挖马路
曾把高速挖成了水库
医生从病人体内挖疾病
警察从犯人嘴里挖口供
说相声的从观众席里挖笑声
拳王阿里从对手的跌倒中挖出声誉
网商阿里从剁手党的疯抢中挖出财富
真正的阿里在一千零一夜挖
挖出一个又一个大盗
从记忆里能挖出往事
从心里能挖出爱情
从耳朵里能挖出耳屎
脚挖穿了一双双袜子和鞋
手夹着筷子挖各种各样的菜
鼻孔挖路过的气味
舌头挖说过的谎言
本来眼睛是不用挖的
但现在却干起了矿工的活
它只有先挖掉大片的雾霾
才能欣赏到幕后的风景
三岔口
每当我们在黑暗里
厮杀得兴起
总有人闯进来打开电灯
害得我们不得不暂时联手
将来人打将出去
客栈内才重新恢复黑暗
为了不再被来客干扰
我们在客栈外安了电网
这样做虽然能使游人止步
也会使我们止步
因为窗外一传来惨叫声
吱吱闪烁的电网
就让我们分辨出了
彼此的面孔
耐 心
愚公用手工移山
精卫用小石子填海
孟姜女用一滴一滴眼泪
凑成冲垮长城的洪水
刽子手要割三千六百刀
才能剜到袁崇焕的心
铁棒磨成针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为了在玄武门射死建成
世民隐忍了十八年
为了买到回家的票
民工过了中秋就开始排队
回乡等了五十二年
西路军团长王泉媛
才被确认为西路军战士
过了这个村
绕地球一圈才能回这个店
尾生等到变成鱼
才看见大桥下面的姑娘
开普敦望远镜上的新地球
和地球相距了1300光年
人间发生的每件事
都在考验人类的耐心
我写的这首诗
对世界文学的影响
目前肉眼还看不出来
不是每次旅行都能说走就走
他一进子宫就想转头就走
被一枚卵子拦了下来
他一进人间就想转头就走
被一名护士拦了下来
他一进家庭就想转头就走
被身后的弟弟拦了下来
他一进学校就想转头就走
被面前的班主任拦了下来
他一进工厂就想转头就走
被几个工头拦了下来
他一进爱情就想转头就走
被现在的老婆拦了下来
他一进家长就想转头就走
被逃学的儿子拦了下来
他一进中年就想转头就走
被白发苍苍的父母拦了下来
他一进晚年就想转头就走
被两条类风湿腿拦了下来
白令海峡
“水漫过了我的脑海”
“两个海应该找个桌子谈判”
“搬运海峡的去搬运风暴了”
“这倒是解雇乌云的最佳时机”
“还有能靠岸的岛吗”
“只能火线提拔暗礁了”
“不懂水性的上帝凭什么纵容水”
“这个问题已被海盗抢走”
“厌倦是我的航线”
“在讣告里不要抒情”
手
初戀时她用手写过情书
粉红色的信纸,洒了香水
后来洒上了泪水,她不得不
拉着另一只工友的手走进婚姻
虽然婚纱还是粉红色的
但她的人生已经无色无味了
她接了父亲的班,住进了大杂院
用手熟练地朝网兜里放土豆
回家后用自来水洗掉泥巴
她利用产假生了一对双胞胎
一手抱着一个,她利用休假去庙里求签
恳请佛祖保佑别跌进赤贫
她利用病假给孩子们开小灶
烧出的鱼汤都带着胶囊味
两个女儿越来越水灵,可她的腰已变成水桶
这个她满不在乎,她不想去减肥
只想利用公司的内部规定
为家里再增加一个就业名额
为了小女儿的工作,她一次次地
推开了一把手的办公室
有时说急了,手就叉到了腰上
最后一次推开时,手里的申请表
已经换成汽油瓶,到处泼洒后
她用手点着了火红色的报纸
嫉 妒
作为作家的格里耶嫉妒
作为园艺师的格里耶
于是他用橡皮擦掉了自己的另一半
不过他阳台上院子里的植物需要捯饬
每当浇花剪枝侍弄盆景时
他都要用速写的形式勾勒出另一半
因为是简笔所以后者的园艺技术也变得简陋
甚至还不如作家格里耶的水准
气得格里耶连橡皮都不用了
直接把一把线条从左半身撕下来
从窗口扔进了莱茵河
现在半个身子的格里耶成了全职男人
上午写作下午做园艺
渐渐地他热爱上了园艺
才体会到园艺师格里耶的不易
他开始倾尽心血地描绘自己的另一半
血肉丰满的园艺师又回来了
他们在后半生合作愉快
一起扛起摄像机
拍新浪潮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