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女性诗词中的“空间”构成

2017-11-10 19:24宋先梅
北方文学 2017年30期
关键词:闺中蜂蝶落花

宋先梅

在古代,一般士绅家庭的女性都会受到严格的“女德”教育,封建社会的道德规训,使得她们必须“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听”,这种思想的禁锢,使她们不得不生活在一个十分闭塞的空间里,在从“闺阁”到“庭院”这样的“方寸”之间度过她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

然而,一般女性对这种空间的存在并没有一种内观和自省,更缺乏对于空间存在感知的自觉意识和表达欲望,而这些女性作家却不同。这些生活在幽闺中而天性敏感的女子,对于自己闺阁周围的空间,几乎总有着一种天生的直觉和领悟。正所谓“空间体验决定着人的生存体验方式,同时也规定着文学艺术的生存美学体验。从生存论美学视域看,文学艺术作为人类生存经验的表达,势必要在文化空间体验中展示生存的意义与价值”[1],她们习惯于借助空间虚灵的呈现传递出一种淡淡的情绪,而在这淡淡的情绪氛围中,还原了自己在生命世界里的气息和感觉,确证了自己关于“存在”的领悟。

关于唐宋女性诗词中的空间构成,张玉娘的《春晓谣》便为我们提供一个完整的范例。诗曰:“到枕一声莺,晓窗生虚白。烟柳影参差,蔷薇红半坼。乘风双蛱蝶,欲入珠帘隔。独向花下吟,翠篠刺罗襟。徘徊吟不就,婢子整瑶琴。抚弦不堪弹,调别无好音。一弦肠一断,断尽几回心。”如果我们再稍稍细作分析,当会发现,上面张玉娘的这首诗不仅传达出了诗人空间表达的内涵,而且这里的空间表达还很富有层次。诗中的情怀与情绪的流露,都是与诗人空间表达的方式紧密相关的,或者说,如果诗中没有对空间的呈现,诗的情感表达也就失去了依附而会缺少一种萦绕回旋的风致。而其空间表达的层次主要体现为诗人视角的转换:先是写“到枕一声莺”,是通过黄莺鸟的鸣叫这一声音的形象,让人闻声而动,虚拟了一个外在的视角,这声音惊醒了闺中酣睡的女子;而后,空间的表达转移到女子的视角,即睁眼看到了窗口的晨光熹微;然后,诗中的空间表达随着女子的目光移动,先是远处的园林景色,再是庭院的一丛蔷薇花开,之后是在窗口的微风拂面,蛱蝶双飞,叩动帘栊;最后,女子大约经过一番梳洗,步出闺门,来到庭院丛花树下,沉吟徘徊,良久无语,之后取琴,调弦……诗中诗意的流淌,诗人审美的情怀都随着诗人的空间表达和视角的转换而不断地周流,使得诗中蕴含着一种浓郁的诗情。

再看朱淑真的一首《绝句》:“乳燕调雏出画檐,游蜂喧翅入珠帘。日长无事人慵困,金鸭香销懒更添。”诗中的空间表达是十分显明的,便就只是闺中的小窗一角。屋檐下,珠帘边,燕子在檐边上下翻飞,在春天花粉浓重的空气中飞窜的蜜蜂,极力地扇动翅膀,也时不时地在窗边飞舞。房间里,香炉上早已没有了烟热气,室内的空间因而显得十分空疏、寥落。然而,又是这样的“日长”、“无事”,虚空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但我们却又似乎能触摸到诗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行、走、坐、卧时的“慵”、“懒”之态,落寞的身影和寂寥的心情。

在这些女性诗人的凝神观照中,她们对于其空间的感知是幽深婉曲而充满了无穷变化的。比如,同样是写闺中,同样是局限在一片很小的世界里,朱淑真的小诗《书窗即事》却写出了闺中生动鲜活而富有变化的另一种情趣和状态。如其标题所示,诗所写的就是窗外的那一方天地,以及那一方天地里氤氲着的一小片春光:“花落春无语,春归鸟自啼。多情是蜂蝶,飞过粉墙西。”诗十分闲淡、空灵,以墙为界,其中的可见之物有落花、鸣鸟和蜂蝶,实在是十分狭小的一片天宇里,在春天最常见的几种物象,但在诗人笔下,这一小方天地却散发出浓郁的诗情。在此,“花落”虽是寻常之物,但落花却昭示着季节的流转;鸟儿也偶尔会飞过窗前,即便见不到鸟影,只要听见鸟鸣,就会将人的视线由俯视落花飘零的地面引向仰视、眺望的视角,引向天空和想象之外更广大的空间,便也与室外的世界发生了关联。然后,在这一片天地里不断地来来去去,漫天飞舞着的蜂蝶,也牵引着人的视线,更让这有限的空间,被不断地分割、叠合,幻化出无限的生机。

朱淑真的诗,常常采用这种巧妙的空间分割的方式,让视角不断移动、回旋,如同中国的绘画一样,将有限的空间,变成了一种富含曲折变化的立体空间。再看其《暮春三首》(其一):“才过清明春意残,落花飞絮便相关。衔泥燕子时来去,酿蜜蜂儿自往还。风静窗前榆叶闹,雨余墻角藓苔斑。绿槐高柳浓阴合,深院人眠白昼闲。”其首两句,犹如一个长镜头,展现了清明过后的春天景致。接下来的四句,写诗人从自己伫立的窗前到前一排建筑的界墙之间这一特定的空间,其间有飞来飞去的燕子和采集花粉的蜜蜂,在作者的视线里出现,又消失;窗前有一棵枝叶纷披的榆树,墙角边雨后湿润,有湿漉漉的苍苔。最后两句,视线逐渐跳开,以一个俯瞰的视角,将自己框定在一片绿槐高柳深深掩映的庭院中,“深院人眠白昼闲”,突显出一种百无聊赖的心境。

更多的时候,诗人虽然身处闺中,视线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但却以一颗灵动、敏感的心,映照着自己周围的一切声色世界,从而让身边那些原本让人熟视无睹的平常之景,在诗人的感知里,立体化地呈现了出来,彼此呼应着,充满了生趣和意味,如朱淑真的《秋夜感怀》:“满院含秋思,蟾辉映一方。蛩吟喧曲砌,鸟宿傍回塘。木落桐应瘦,宵寒漏正长。”诗写秋日的光景,清冷的月光照临着廓大的院落。院墙的角落里,蟋蟀的长鸣声时断时续;夜宿的鸟儿在远处的池塘边偶尔发出“咕咕”的叫声;梧桐的叶子在风中摇落了;夜气更加寒冷,也更加寂静,只有更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参考文献:

[1]谢纳.空间美学——生存论视阈下空间的审美意蕴[J].北京:社会科学辑刊.2009.04.

(作者单位:成都工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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