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农历五月旧称“榴月”,可想榴花之盛。榴花开时,丹朱欲滴,深红欲燃。诗人咏石榴,多着眼于此,如“火齐满枝烧夜月”“风翻火焰欲烧人”。一树如此,若是一城尽植石榴,那当如何?诗人咏道:“榴火帝城春。”
石榴花迥别于桃李杏等。榴花肉质,花萼钟形,如红玉雕成,似蜡烛琢就。柳永咏梧桐花,用了一个“拆”字,我觉得用来形容榴花尤其为妙。风雨之后,桃李花雨,惹得诗人伤春,而榴花即使落地,还是完好如初。拾起来,洗尽了,依然秾丽动人,并无多少感伤情绪。
如果说桃李是少女,娇弱、消瘦、羞涩、明艳不可方物,那么榴花就是少妇,丰腴、性感、热烈。榴红是迥别于少女的粉红、鹅黄的。“石榴”与“裙”搭配,成为美丽成熟女性的代称,那是有深刻的文化背景的。
女子爱裙装,裙装衬娇娜,女子穿裙,是对花的模仿。男人穿裙子的也有,却不知拿什么词来形容。罗裙都有什么颜色?“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荷叶罗裙一色裁”,这是绿色的,是少女色;茜裙翠袖,这是大红色的裙子,配翠绿色的短衫。颜色是近了,但少了一点明丽,呆板了些。“千门万户买不尽,剩将女儿染红裙”,作者是明代万历年间人,可见至少在明代,石榴裙还是以石榴花汁为染料染成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惊艳,我们可以想象。
我认为石榴裙的叫法源自于民间。民间语言是质朴的,“石榴裙”的叫法直接取自象形。仔细看榴花,花萼钟形,如红玉雕成,线条柔婉,曲线玲珑,岂不正似一袭红色长裙?裁缝象形仿制,缝制出一件,染以石榴红,遂传至四海,名为“石榴裙”——可惜这位服装设计师姓名不传——这是我的想当然而已。
最初张骞带回石榴,是冲着果实的。石榴籽多,粒粒如珠似玉,岂非满足了国人对多子多孙的祈愿?于是这种含着更多小资情趣的不太实用的果实,得到了广泛种植,迅速被中国文化接纳并吸收。
在对待石榴的问题上,可以看出国人骨子里的诗性和风雅。我们常常会做一些看似無用的事,并在其间得到了快乐,如对石榴花的栽培和观赏。民国期间,富庶的老北京住着舒适的四合院,非常有讲究:“天棚、鱼缸、石榴树,洋车、厨子、胖丫头。”鱼缸和石榴树都是精神的,其余是物质享受的,比例四比二,务实也务虚。石榴树拿大花盆栽着、伺候着,干吗?就是看,榴红似火,好看。
石榴花倒也随中国人的性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的精神,有的物质。喇叭形的榴花结果,单瓣的结果,它们多为乔木,花样简单些、朴素些;多瓣的、复瓣的开花,开得好看、热烈,像火一般,诗人说把蜜蜂都吓跑了。只开花的石榴叫“看石榴”,是灌木,花开甚密,一树火焰。
“五月榴花照眼明”,把花事渐了的小院子照得热闹起来,把朴实的生活燃烧出诗意来。这样的诗意是你我共有的,只是忙于生活,没有内视心腑,忽略了。我们可以诗意地栖居在坚硬之上,以中国人的方式,裁衣石榴裙,染衣以榴花,赏花看石榴,并且诗意地比兴:嗟尔君子,多子多孙。
(编辑 紫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