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类和本色之间

2017-11-09 16:09赵光鸣
伊犁河 2017年5期
关键词:小说创作

赵光鸣

刘慧敏的短篇小说,几年前读过一篇,好像是她刚开始学写小说时期的一篇习作,给我的读后感是小说写得比较另类。从那篇东西,可以隐约地看得出来,她努力地想要让她的小说与众不同,她想标新立异地讲自己的故事,包括结构故事,塑造人物,使用什么样的叙述语言和调子,需要营造什么样的氛围等等。当然,不完全是从小说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来,也有交谈中她流露出的只言片语,那是她关于小说写作思考的零星片断。在那次面对面的交流与探讨中,我有过一个闪念,一个有志于小说写作的青年作者,起步伊始就能进入到这样的追求层次,他(她)将来的创作,一定会有比较好的前景。

但是这以后慧敏并没有专注于写小说,而是把更多的精力用于更需要她做的事情上。断断续续地听说她在搞蒙古族史诗《江格尔》的绘本故事写作,间杂着进行一些儿童文学写作(主要是童话创作),然后就是若干部长篇报告文学的创作,后者差不多都是衔命性质的写作,是有关方面交付给她的特定写作任务,限时完成,不得拖延。这类写作,从采访,收集材料,要四处奔波,过各式各样的关卡,十分考验人的意志品质和耐心,而且基本上和她的个人兴趣无关。但这种事她又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的。这是她的生存处境使然。她不是一个体制内的写作者,没有旱涝保收的稳定收入,笔耕劳动首先必须与谋生和养家糊口相联系起来才行。我对她的生存状况因有这样的体谅,所以并不见怪于她的小说写作的中断。每次见面,小心翼翼地避谈小说,我以为这是一个正确而明智的选择,孰不知这种自以为是的判断,严重地与事实不符。真实的情况是,刘慧敏对小说写作的痴迷一直未曾中断,那些为谋生而进行的写作并没有阻止她的坚持不懈地练笔,她一直在挤时间写小说,对于小说的梦从来都做得十分的香甜。

这是我对于她的误解的一个纠正,促使我做出这纠正的原因,是后来断断续续知道她坚持在写小说的一些情况,但主要原因之一,还是她让我读了这篇一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牙印》。

同我对她小说的早期印象差不多,这篇《牙印》依然是一篇比较另类的东西,初读的感觉还是标新立异,不与人同。为了理清脉络,探其堂奥,我又认真读了两遍,这两遍的细心阅读让我品出更多的好处佳处来。结论是,作者很用心地写了一篇引人入胜的小说。这确实是一篇新颖的,精心布局的,很有意思的小说。

她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爱到切齿程度的,多少有点荒诞意味的爱情故事。

有关爱情的小说人们读得太多了,这类小说创作的真正难度在,要尽可能地避免雷同化,重复化,程式化,作家必须要有对人类情感,人性,人生,世态人心的独特体验和洞察,没有这样的体验和洞察,写出好的感人至深的小说是绝无可能的,爱情题材的小说更是不能例外。慧敏能写出这样一篇沧桑而有趣的小说,我觉得和她的人生经历、情感经历是有直接联系的。就我所知,慧敏迄今为止的生活,有过大大小小的波折,不如意的遭遇和坎坷,时常出现在看似平顺的路上,让她猝不及防。这些磨砺和挫折,历练了她的意志品质,抗压承重的能力,丰富了她的见识和人生阅历,同时也给予了她感知文学的敏锐嗅觉和观察力。《牙印》这篇小说,从起意、构思到写作全过程,可以肯定,作者绝不是独立事外的旁观者,她的情感和爱憎投入其中,包括作者本人在爱情上咬牙切齿、刻骨铭心的体验,都如同劲流,汇入到小说所需要的感情大潮中。只有这样的投入和参与,读者才能感触文学作品的力度、质地和温度,才会被打动和感动。谢有顺说,“那些伟大的小说,几乎没有一部不是带有作者的自传影子的。”“我们经常把那些伟大的小说称之为诗”,“这些如诗般伟大小说的背后都有作者的性情”,他说的是“伟大的小说”,在我看来,够不上“伟大”级别的小说也可以纳入其例。其实,所有好小说、优秀小说都或多或少,若明若暗地呈现着作家的面貌和身影,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这也正是爱情小说精彩纷呈,千年不竭,万年不衰的原因所在。

用牙印作为一个中心事件和主干线索,串联了参与故事的若干个人,一波一波地把他们推向前台,如设迷阵,悬念丛生。这是慧敏向新派小说学习的小说新技法,外加一点荒诞的成分,使得整篇小说多少显得有些扑朔迷离。荒诞的意味,主要体现在小说涉及的所有人物,都是牙印事件的参加者,牙印的携带者和承载者,同时又是牙印的制造者和施与者。我大略算了一下,本篇小说牵涉的人物,大概有十几个,有些是祖孙三代,包括没有出场的丁词、常小止这些影子一样的角色,以及完全是局外人的偶然邂逅者想儿,所有这些人,都为一个相同部位的牙印而悲欢离合着,这样让人忍俊不禁、哑然失笑的情节,接近魔幻,悖于常理,但是,它却把这个小说打扮得色彩斑斓,光怪陆离,惹人注目,并且产生了很好的可读性,这就使它成为了一篇成功的小说。能把人吸引着一口气读下去的小说,我认为,一定是好的或比较好的小说。

为了写这篇读后感,我把《牙印》认真读了三遍,掩卷后忽然意识到,小说写满了“切齿之爱”,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切齿之恨”,我不太确定这是好还是不好(据说爱恨情仇是不可以分割的),但是可以肯定,这篇小说给予人的温厚,温暖,温馨感,是来自于不计前嫌的宽容和厚道。这也是作者为人处世的一种襟怀,我很欣赏刘慧敏能将她的宽厚、真诚和善良带进她的小说,一直写这样的小说,可能会被批评为片面或偏执,但是同时也可能成为作家处理情感题材的一种风格和标志,能够进入到这样的境界,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慧敏以前的小说,过于注重内在感受,不重视细节和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事物,对诗歌、散文和小说的区别认识不够清晰,故字里行间,多主观感受和内心独白,内在联系模糊,情绪支离破碎,这样的小说,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小说是最接近俗世和物质世界的一种文学样式,它的描写和塑造必须是非常具体的,可感可触可闻可及的,比如风景,朝露,鸟语花香,街市,风俗,人的面貌,动物的奔跑姿势等等,都应当有十分具体生动的呈现,不可忽略和简化,这是小说创作的基本功,犹如建筑物的基本构件,无它则一切无从谈起。有些人的小说写不好,就因为缺这些细节的生动描述。《牙印》克服了作者以往小说这方面的缺陷。从小说主人公出现,到芦草沟路边店遇到代人守摊的想儿,描绘夜色,女子的容颜,树影中半亮半掩的脸,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都有很强的场面感,让人如临其境。

由于有这样在场的现实感,作者的叙述才能也有了充分施展的空间,精彩的描写不断涌出,比如,“这一天天空变幻莫测,色彩像一条野河,爱怎么淌就怎么淌。只有不时劈出的环形闪电匕首一样把混沌天地弄出伤口又很快愈合。”“亮色使他不舒服,幽暗的色块却使他觉得妥帖”,“烟一样捉摸不定的眼神”,“我们两个人坐在阳台的软垫子上,看着绿萝垂下的藤蔓和春树一样的红雀珊瑚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这样唯美的文字,增加了小说的亮度和色彩,让读者在阅读中获得愉悦感,作者对语言的运用和掌控十分娴熟,对于她今后的小说创作,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小说的成败,最终以文字的优劣来决定。

《牙印》的精彩敘事,让我对慧敏今后的小说创作前景,有着更大的期待,只要她有恒心坚持写下去,她一定能攀上她希望达到的峰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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