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似孙〈纬略〉校注》注释商榷

摘 要：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高似孙〈纬略〉校注》，其中注释颇有值得商榷之处。本文参以相关资料，从《高似孙〈纬略〉校注》中择出22处似欠妥之注释，敷衍成文，就教于方家。

关键词：高似孙；《纬略》；注释商榷

作者简介：熊伟（1978-），男，汉族，贵州纳雍人，硕士研究生学历，现任职于中国电信昆明市分公司，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9-0-02

高似孙，字续古，南宋浙江鄞县人，孝宗淳熙十一年进士。其一生著述颇丰，所著《纬略》一书“无所赝讬，终出于杨慎《丹铅》诸录之上，亦考古者所必资矣。”[1]2012年10月，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由左洪涛先生校注的《高似孙〈纬略〉校注》，对《纬略》一书在标点、校勘、注释和文字处理方面做了大量的整理工作，颇惠学人。但书中的部分注释，似有值得商榷之处。笔者不揣浅陋，略陈管见如下，祈左先生及海内方家指正。

1、《纬略》十二卷，宋高似孙撰。似孙有《剡录》，已著录。（第1页）

﹝左注﹞（“左洪涛先生注”简称“左注”，下同）著录：指记载在簿籍上。

按：此段文字为《〈纬略〉提要》中内容，而《〈纬略〉提要》又取自《四库全书总目》。据乾隆三十八年谕（《谕内阁着总裁等将进到各书详核汇为总目并妥议给还遗书办法》），《四库全书》采择本指要求对所收书分三类进行处理：应刻、应钞和应存目，“择其中罕见之书，有益于世道人心者，寿之梨枣，以广流传；余则选派誊录，汇缮成编，陈之册府；其中有俚浅讹谬者，止存书名。”[2] “凡应刊应钞之书，皆收入《四库》中，即为著录之书。”[3]此处“著录”当特指此意，与“存目”一意相对，并非泛指“记载在簿籍上”。

2、此其一代之文，流风未泯，为不可及。王通尝以续典、谟、训、诰、誓、命之文，书虽不传，汉诏皆可考也。（第3页）

﹝左注﹞王通：字公达，琅邪临沂人也。梁世起家国子生，举明经，为秘书郎、太子舍人。侯景之乱时，王通奔于江陵，元帝以为散骑常侍，迁守太常卿。自侯景乱后，台内宫室，并皆被焚烬，王通兼起部尚书，回到京师，专管缮造之呈。

按：此处释“王通”为南朝梁、陈时代之王通，而本书第4页释“河汾”一词时，又提及隋代之王通。然查《南史》、《陈书》，梁、陈之王通虽有传，但只字未提其涉及文学之事。而隋代之王通，为“初唐四杰”之一王勃之祖父。隋代之王通虽未单独有传于《隋书》、新旧《唐书》，但其事迹为其弟子、家人以及后世之人多所记载，其中杨炯在《王勃集序》中就有一段弥足珍贵的记载，他称王通“讨论汉魏，迄于晋代，删其诏命，为百篇以续《书》；甄正乐府，取其雅奥，为三百篇以续《诗》。”[4]此段记载与《纬略》所载之记录暗合，《纬略》所记之王通当为隋代河汾之王通。

3、刘梦得《赠日本僧智藏》诗：“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

﹝左注﹞智藏：俗姓顾，本名净藏，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出身世家大族，少聰明，重礼让，著名于乡间。16岁被选为代宋明帝出家的替身僧，奉敕住于都城兴皇寺。中、晚年长期住钟山开善寺，世称开善智藏，或省称为开善。智藏主要活动于梁代，与僧旻、法云同为梁代佛教三大家之一。（第10页）

按：《纬略》此条标明出自刘禹锡诗《赠日本僧智藏》。刘禹锡，唐代人。既然为相赠之诗，智藏当与刘禹锡同为唐代人，非梁代人。且诗题为“赠日本僧”，且查该诗又有“浮杯万里过沧溟”[5]一句，则僧人来自大洋彼岸（即日本）可证，非吴郡人明矣。

4、《东宫旧事》曰：“白坩，五枚。”（第11页）

﹝左注﹞《东宫旧事》：十卷，该书记录晋太子礼仪风俗之类，久已佚，今有陶元仪、黃奭辑本，陶氏《说郛》共辑得五十节。

按：《说郛》作者乃元末明初人陶宗仪，此处误“宗”为“元”，盖为排版之误。

5、师旷有《禽经》，浮邱公有《鹤经》。（第12页）

﹝左注﹞师旷：字子野，山西洪洞人，春秋时著名乐师。他生而无目，故自称盲臣、瞑臣。《禽经》全文三千余字，是师旷在参阅前人有关鸟类著述的基础上，总结了宋代以前的鸟类知识。

按：按照左注，师旷既然为“春秋时著名乐师”，为春秋时期之人，他何以可以总结千年之后的“宋代以前的鸟类知识”。

6、仲受经于琴高。（第12页）

﹝左注﹞琴高：传说週末赵人，能鼓琴，后于涿水乘鲤归仙。

按：此处之“週”为朝代名，无论繁简，皆应写作“周”，盖排版时繁简转换之误。

7、顾恺之为殷仲堪参军，尝因假还，以布帆借之。（第13页）

﹝左注﹞因：从……出发。

按：此处之“因”释为“从……出发”，不知何据。“因”作介词，表示时间、时机，有“乘”、“趁”之义，进而引申为“在……的时候”。[6]

8、后汉蔡邕《吊屈原文》曰：“鸋鴂轩翥，鸾凤挫翮。啄碎琬琰，宝其瓴甋。皇车奔而失辖，执辔忽而不顾。卒坏复而不振，顾抱石其何补。”（第16页）

﹝左注﹞翮：类。

按：此处左注释“翮”为“类”，不知何据。《说文解字》释“翮”曰：“羽茎也。”王力先生进一步解释为“羽管”，“代指鸟翼”，[7]为正确解释。按照王力先生之释义进行推演，则“挫翮”与“折翼”之义近，可与“轩翥”相对。

9、后汉蔡邕《吊屈原文》曰：“鸋鴂轩翥，鸾凤挫翮。啄碎琬琰，宝其瓴甋。皇车奔而失辖，执辔忽而不顾。卒坏复而不振，顾抱石其何补。”（第16页）

﹝左注﹞抱石：犹抱璞。

按：此处释为“抱璞”，不知何据。邓安生先生在《蔡邕集编年校注》一书中释“抱石”一词曰：“屈原遭谗被放，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乃作《怀沙》之赋，怀石自沉汨罗。”[8] “抱石”当确指屈原抱石沉江一事。

10、秦师伐赵，王使廉颇御之，颇固壁不战。（第34页）

﹝左注﹞固壁：停滞不前。

按：秦师伐赵，赵国为守方，采取了固守战略，无“前进”之谓。此处的“固壁”与“坚壁”义近，当为加固壁垒之义。

11、诸葛丰为司隶，举节收许章。（第39页）

﹝左注﹞举节：显示气节；表彰贞节。

按：此处之“节”乃是指“符节”，“举节”为“出示符节”之义。

12、王导拜丞相，汉魏以来，群臣不拜山陵。导以中宗契阔布衣，匪止君臣而已。每一崇进，无不亲拜山陵，哀动左右，拜陵自导始。（第40页）

﹝左注﹞崇进：官职名，金置。

按：王导乃东晋丞相，当不至于千年之后受金代之官职。王导一事出自《晋书·列传第三十五》，而《晋书》中用“崇进”一词不只此一处。例如，《晋书·列传第六十一》曰：“及谢安薨，论者或有异同，邈固劝中书令王献之奏加殊礼，仍崇进谢石为尚书令，玄为徐州。”观此，则“崇进”盖为“晋升、升迁”之意。

13、子良又視器底，有字髣髴可识，如澄说。（第80-81页）

﹝左注﹞髣髴（fǎngfèi）

按：“髴”字读音应为“fú”。

14、陆龟蒙《蟹志》曰：“稻之登也，率执一穗，以朝其魁，然后任其所之。”（第101页）

﹝左注﹞率：带领。

按：“率”当为虚词，其义如裴学海先生所著《古书虚字集释》所曰：“‘率，总计之言也。犹言‘大抵也。”[9]

15、《晋阳秋》曰：“祥母患疾，盛寒冰冻，每欲生鱼，祥解衣将剖冰求之，会有一处冰小解，鱼出。”（第115页）

﹝左注﹞《晋阳秋》：一卷，东晋庾翼撰。史志不载此书。庾翼，字稚恭，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北）人，官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南蛮校尉等。该书记述两晋史事，久佚。

按：《隋书·经籍志》曰：“《晋阳秋》，三十二卷。讫哀帝。孙盛撰。”[10]史志对该书确有记载。《晋书·孙盛传》亦载孙盛“著《魏氏春秋》、《晋阳秋》，并遗诗赋论难复数十篇。”[11]而遍查《晋书》中庾翼之传，并未提及庾翼编著此书之文字。此书虽佚，但有汤球辑本，商务印书馆据《史学丛书》本排印入《丛书集成初编》。同时，根据清代黄逢元《补晋书艺文志》所考证，亦有“黃奭《汉学堂》辑本”。[12]

16、陈徐孝克事所生母弥尽，每侍宴无所噉。（第116页）

﹝左注﹞噉：同“啖”。古同“淡”，清淡。

按：查《陈书·卷二十六·列传第二十·徐孝克传》载此事，有“孝克每侍宴，无所食噉，至席散，当其前膳羞损减”之句，“食”与“噉”连用，可证二字意义相近，非“清淡”之义，当作“吃”义。

17、石勒逆，战刘曜于洛阳，从大河南济。（笔者：“逆”后逗号当删。）（第119页）

﹝左注﹞逆：背叛。

按：此处之“逆”与“战”连用，逗号当去掉。“逆”当作“迎”解，“逆战”即“迎战”也。

18、权德舆诗：“六符既昭晰，万象随陶钧。”（第139页）

﹝左注﹞陶钧：比喻培养人才。

按：《史记》卷八十三《鲁仲连邹阳列传》有“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一句，裴骃《史记集解》引《汉书音义》曰：“陶家名模下圆转者为钧，以其能制器为大小，比之于天。”[13]司马贞《史记索隐》又引崔浩云：“以钧制器万殊，故如造化也。”[14]此处的“陶钧”似可释为“造化”。

19、五年前，杨仲囦自萧山致水仙花一二百本，极盛，乃以两古铜洗艺之，学《洛神赋》体》，再作《后水仙花赋》，颇惬人意。（第164页）

﹝左注﹞古铜：指古代铜铸器皿。

按：根据上海辞书出版社《古代汉语大词典》第1098页，“洗”有“古代盥洗用的青铜器皿，形似浅盆”之义。“以两古铜洗艺之”，意为“用两个古代的铜铸的洗来种植（水仙花）”（艺：种植）。“古代铜铸器皿”一句当释“古铜洗”三字。

20、而子迁适反见父于河洛之间。（第178页）

﹝左注﹞适反：返回的意思。

按：此段文字出自《史记·太史公自序》，原文为“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适”与“反”并未联合使用。因此，“适”表“恰巧，刚好”之意，“反”通“返”，表示“返回”。“适反”意为“恰巧（出使）返回”。

21、左氏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将与楚战，梦楚子伏己，而盬其脑。（第189页）

﹝左注﹞伏：屈服，承认错误或受到惩罚。

按：《左传》原文与此处略有小异，引文大意为晋国、楚国即将开战，晋文公梦见楚王与自己相搏，楚王伏在晋文公身上咀嚼晋文公的脑。此处，“伏”用的是“俯伏”的意思。杨伯峻先生《春秋左传注》释之甚详，可资参考。[15]

注释：

[1][清]永瑢 等：《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6月，第1020页。

[2]张书才主编，吕坚编辑：《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17页。

[3]郭伯恭：《四库全书纂修考》，长沙：岳麓书社，2010年，第93页。

[4][唐]王勃著，[清]蒋清翊注：《王子安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11月，第74页。

[5][唐]刘禹锡著，瞿蜕园笺证：《刘禹锡集笺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12月，第962页。

[6]关于“因”字用作“在……的时候”，周志锋先生释之甚详，可参考周志锋：《训诂探索与应用》，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11月，第72页。

[7]王力：《王力古汉语字典》，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6月，第970页。

[8]邓安生：《蔡邕集编年校注》，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01页。

[9]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54年10月，第804页。

[10][唐]魏征令狐德棻：《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8月，第958页。

[11][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11月，第2148页。

[12]王承略刘心明主编：《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十一卷·补晋书艺文志》，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年4月，第203页。

[13][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6月，第2477页。

[14]同上。

[15]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5月，第4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