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新
那年,母亲病情加重,不能再干任何体力活,家中所有的负担都压到父亲的头上,希望则寄托在我的身上,可中考我却考砸了。
我只能上县城里的一所普高。开学那天,我的心情失落到极点,空中飘着小雨,父亲送我去报名,同去的还有两名学生和他们的父亲,他们考上的都是示范高中,那是一所考入本科率特别高的高中,意味着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学校门。一路上,他们的父亲都在说笑,骄傲自豪的表情一目了然。
父亲偶尔也会插上几句,但我能感觉他是出于礼貌,并不是发自真心的。途中要经过一段没有架桥的河道,我的一位表哥正好在那里摆渡,他马上认出了父亲,大声地跟父亲打招呼,问我们要去那里。父亲说送我去上高中,表哥便说是示范高中吧?恭喜呀!父亲说不是,表哥顿觉失礼了,不再言语。
到了县城后,一行人便分开了,我要去的普高位于偏远的北城,需要坐车去,出租车很贵,父亲选择坐打油机(一种烧柴油的小型机动载人助力车)去,他跟人讲好了价钱后,便将我的行李和被褥搬上车,车厢很小,我跟父亲紧紧地挤在一起,动一下身体都难。
打油机一路轰鸣地艰难向前,遇到坑坑洼洼处便会剧烈地上下左右摇晃,让人心惊胆战。
十多分钟后,我们遇到一段长长的坡。由于路面濕滑,又加上超载,打油机根本爬不上去,尽管马力不断被加大,从发动机里喷出来的黑烟越来越浓,但依然无济于事,只能在原地痛苦地止步不前。
见此状,父亲说,我下去推。我也要,但他不同意,理由是我脚上穿了一双刚买的新球鞋,他怕我推车时弄脏它,去学校时不好看。
于是我便坐在车里,手使劲按住行李和被褥,不让它们掉出去,开车的师傅加大油门,父亲则使出浑身力气艰难地推着车子,强大的阻力让打油机不停地向后移动、摇晃着,好几次险些就要顶倒父亲,但父亲绝不后退,最终迫使打油机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父亲的鞋和裤子,很快便被路过的汽车溅起的湿泥和污水弄脏了,他头发和脸上也布满了水滴,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
当驶出最后一道坡后,不再有阻力的打油机猛得向前窜了出去,父亲忽然失去了对抗力和重心,一下子趴倒在地,一身衣服全被弄脏了。
爬起来后,他将衣服简单地擦了擦,“没关系,回家洗洗就又干净了。”父亲说完便满身污渍地带我去交学费了。
一个刚大学毕业的老乡在学校当教师,中午父亲请他吃了一顿饭,拜托他对我多加照顾。
至此,他口袋里的钱已经很少了,去回去的车站,便不能再坐打油机了,只能走过去。我站在校门口,目送父亲远去,他一手拿着一根扁担,一手拿着来时捆被褥的麻绳,头也不回地一步步地朝前走。小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上没有太阳,没能晒干父亲的衣服,他上衣、裤子和鞋上的污渍依然清晰可见,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也就是从那一刻,我暗地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替父亲争口气。
3年后,我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父亲又一次送我去报名。途中,我问他,还记得送我上高中时的情景吗?父亲点点头。我又问,当时您心情失落吗? “有点。”父亲回应道,“但我觉得只要你不放弃,依然还能赢,就像爬坡推打油机一样,只能卯足劲去推,终究还是能将它推上去的。”
我要感谢父亲,是他的不妥协和坚持给了我勇气,是他满身的污渍给我雪耻的决心。
(编辑/杨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