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
晚风习习,吹来清凉。众人狼吞虎咽,有人嚷:“汤锅里那几颗大蚬是我摸得的,不许动。”一人回说:“是你的蚬主动开口叫我吃它。”笑闹不止。群却不动筷,只说去去就回。不久,拉着憨姐进屋。
这些,他看在眼里。
这些,她也看在眼里。
男生们赞扬群的厨艺了得,将来娶到她的人有福气。白胖男生说,他来帮群办一场招亲比武,有志之士请来报名。群便抓起蚬壳朝他扔过去了。有男生问其他人,将来若老婆不做饭怎么办?有人说:“只好离婚。”另一个说:“请人来煮或是去外面吃。”还有一个说:“我来煮。”女生们皆以筷敲碗,赞许地发出“喔”声。
有人问学长:“那你呢?”
他不正面回答,说了日本战国时代三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与一只鸟的故事:若杜鹃不啼怎么办?织田信长的做法是杀了它,丰臣秀吉是逗它啼,德川家康则是等待它啼。
听起来,“等待”是关键词,她想。
有人顺势做结论:“学长没这个烦恼啦,他太太一定很会煮。”男生们一起发出“喔”声,非常暧昧。
饭后,她与另一个女生负责洗碗,水井邊堆得像小山丘一样。那白胖男生语带怀疑,说这两位小姐金枝玉叶,待她们洗毕大概天已翻“鱼肚白”,需不需要“本壮士”助一臂之力?
这女生说:“奇怪,你这个‘壮土怎么什么事都跟吃的扯上关系?”
“我这身材上宽下窄明明是‘士不是‘土,我是食物的受害者,很多年了。”
她暗忖,能这样自娱娱人并不容易,想必已走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
“以后我家,自己的碗自己洗。”这女生说。
此时,她不讨厌洗碗,避到后院,图一会儿清静。这女生由家务分配的刻板观念说起男女不公平现象,义愤填膺。维之笑说:“如果家里连洗碗这种小事都要吵,大概走不下去了。”
“问题是,”这女生说,“只有结婚本身是最大的事,结了婚过生活,能有几件大事?摆在家里的都是小事。”
言之有理,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觉得这女生的见解一针见血。
“家务虽是日常小事,愿意做表示甘愿付出,如果没有深厚的感情做基础,凡事都会计较起来。可见感情决定一切。”维之说。
“光靠感情也不行,爱的意愿与爱的能力是两码事,”这女生停顿一下,斟酌着要怎么说,见前后无人,说:“譬如说学长家里,我之前不晓得他……”
话未说完,学长走来,拿一盘蚊香,为这乡间之蚊未受过教育不懂得善待娇客而致歉,维之与女生面对面蹲在水池边,他把蚊香摆在靠维之这边,随后发觉这样不妥,挪到两人中间。见杵在这里插不上手,捧着已洗好的碗筷进屋去了。
“启人疑窦。”这女生说。
“当疑则疑,不当疑则不疑。”维之说。
“我没说什么。”
“我也没说什么。”维之说。
她猜得到她刚刚想说的话是什么,心中微微不悦。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看法不见得没道理。“爱的能力”这四个字,朝她的脑门扎实地敲了一棍。
选自《辽沈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