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祥利
( 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 历史系,美国 布法罗 14226)
发电救国
——抗日战争时期重庆地区水力发电事业述论
丁祥利
( 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 历史系,美国 布法罗 14226)
抗战时期,重庆成为中国战时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国防工业与民用事业的电力需求也随之增加。西南地区水力资源丰富,因此积极建设水力发电工程成为缓解能源危机的出路之一。其中,资源委员会主持创办的龙溪河水电工程为国防工业提供了廉价动力;民营富源水力发电公司也为北碚迁建之区照明与其它民用事业提供电力。此外,我们也不应忽略自然环境、沿河民众与这些水电工程的互动。西南地区河流季节性的涨落影响了电力的稳定供应,而修筑蓄水坝又对沿河民众耕地、水磨等产生不利影响,以致于洪灾发生,地方民众归咎于水电工程,称其为新造之灾。近代中国水电事业在起步阶段受到技术、资金和社会等条件的限制。然而,不可否认,这些工程都在抗战的艰苦环境下为最后胜利提供了宝贵的动力资源。
抗日战争;水力发电;重庆;龙溪河;富源水电公司
“近代的战争,是一种动力的战争,一国所能动员的动力,如果不如人,他的国防就没有安全的保障。”*黄文熙:《水力建设刍议》,《经济建设季刊》1942年第1期,第154页。目睹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进程,不少国人开始认识到能源在战争中的重要性。进入20世纪30年代,中日关系日趋紧张,国民政府也认识到战争威胁迫在眉睫。然而,就能源工业而言,中国虽疆域辽阔,但与日本相比,并无优势可言。据统计,1932年,除东北外中国水力发电装机容量2726千瓦,占当时电厂总容量的0.4%。而当时估计中国水力资源储备达到400万千瓦,排名世界第3,仅次于美国与加拿大*黄育贤、李鸿斌:《中国之水力资源及水力发电之展望》,《资源委员会季刊》1944年第4卷第3期,第24页。。到1936年,除东北外的全国电力装机容量只有63.1万千瓦,其中90%集中于上海、江苏、浙江等沿海地区,水力发电几乎没有增加。而同时期的日本火电装机容量有197.7万千瓦,水力发电也达到27.4万千瓦*薛毅:《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225页。。在已有关于抗战时期大后方水力发电建设的研究中,薛毅在其书中谈及了资源委员会在抗战时期水力发电事业的建设成就*关于国民政府资委会主导下的电力工业发展,参见郑友揆、程麟荪、张传洪:《旧中国的资源委员会1932—1949:史实与评价》第4章,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薛毅:《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研究》第11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中国水力发电史编辑委员会:《中国水力发电史》第1卷第1章,中国电力出版社2005年版。关于1937年之前中国电力工业的发展,见王静雅:《南京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电业规划与实践研究:以20世纪30年代长江中下游地区为例》,《华北电力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赵兴胜:《1928—1937年的张静江》,《近代史研究》1997年第1期;王树槐:《建设委员会对电气事业的规划》,《国父建党革命一百周年学术论文集》,台北近代中国社1995年版;《中国早期的电气事业,1882—1928》,《中国现代化论文集》,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1年版;Tim Wright,“Electric Power Production in Pre-1937 China”,The China Quarterly,No.126,June 1991.。然而,其论述局限于简要的事实陈列,缺乏对这一主题的深度挖掘。换言之,其介绍了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水电建设成就,却对其如何取得这些成就的具体过程语焉不详。杨永年在其编著《江河纪事》一书中,也提及重庆龙溪河梯级水电站的建设,但该书侧重记述工程设计及参与人员,可作为史料参考*杨永年:《江河纪事:中国水电建设百年实录》,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年版。。作为历史亲历者,郭昭华撰文回忆了北碚高坑岩水电工程的建设,尤其是突出因该工程而殉职的3位工程师,说明抗战时期后方水电建设的曲折进程*郭昭华:《记修建高坑岩水力发电厂殉职的三位工程师》,《北碚文史资料》第6辑,1994年,第46—49页。。《重庆市水利志》一书也简要提及了解放前重庆地区小水电开发情况,但其侧重介绍建国后水电建设的迅猛发展*重庆市农机水电局编:《重庆市水利志》,重庆出版社1996年版。。在已有研究与历史记述的基础上,通过搜集重庆市档案馆所藏关于龙溪河水力发电工程与富源水力发电公司的档案资料,本文将梳理抗战时期西南,尤其是重庆地区水力发电建设的历史过程,并将着力呈现地方社会与自然资源在抗战救国、能源短缺等大历史背景下的互动。
早在1932年,为了促进国防工业发展,国民政府设立了国防设计委员会。1935年,该委员会重组为资源委员会(以下简称“资委会”),受经济部管辖,翁文灏被蒋介石任命为资委会主任委员。资委会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国家工业规划与发展,其中包括电力工业。为此,资委会下特别设立全国电业处,具体负责国民政府控制区域内的发电厂设计与建设,而对于水电事业,成立水力勘测队,勘查全国水力资源。1937年12月,在一系列军事溃败之后,国民政府决议迁往重庆,无暇顾及位于东部的电力工业。与此同时,大量民间机构、难民等相继涌入西南地区。1938年底,日军围攻武汉,为了保存电力工业,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将位于湖北及湖南地区的发电设备紧急转移至四川与云南,至抗战胜利之时,资委会累计在西南地区重建装机容量34024千瓦。总量虽然不大,但在战时艰苦环境之下,实属宝贵*孙玉声:《抗战八年来之电力事业》,《资源委员会季刊》1946年第6期,第143页。。作为中国抗战时期的政治中心,重庆汇聚了众多政治精英与社会名流。然而,西南地区工业发展相对落后,尤其是电力工业*参见William Kirby,“The Chinese War Economy”,in James C.Hsiung,Steven I.Levine (ed.),China’s Bitter Victory:the War with Japan,1937—1945,London:M.E.Sharpe Book,1992.。火力发电受煤的产量与运输条件的限制,战争时期则显得更为局促。如时人所论:“后方原有电业的质和量,比较落后,迁来的电厂机量又微小,绝不足以应付最近将来的需要……西南各省煤藏虽富,但煤层浅薄,煤区散漫,开采运输都感困难;煤油则在目下全靠输入,运输艰难,价格昂贵。火力电厂的经营已不若战前的顺利了。然而西南各省素以水力著名于世,尤其是川滇两省,洪流激湍,水力丰富,若加以合理开发,其利益是无穷尽的。”*陈章:《对于水力发电应有的认识》,《新民族》1939年第3卷第14期。
虽然政府努力开发西南地区的煤炭资源,如天府煤矿。但相较北方煤矿而言,西南地区煤炭质量低劣且开发成本较高*参见 Tim Wright,Coal Mining in China’s Economy and Society,1895—1937,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4.。为保证兵工厂得到充足的动力供应,政府不得不经常指示电厂限制,甚至停止向居民和商户供电,再加之日军轰炸,西南地区遭遇了严重的能源危机。为有效利用仅有的电力资源,后方各大电厂也积极号召普通用户节约用电,避免无谓耗费,将多余电力转供给军需生产。例如,有的电厂便在报纸上倡导节约用电即等于支援前线:节约电力156度可多造机枪1架,节约电力1度半可多造迫击炮弹或地雷一枚,节约50度可多出水泥1桶供军事工程之用,节约电力15度可多制军用指南针1架,节约电力1000度可多炼钢1吨,作枪炮原料。还积极倡导居民及商户减少灯泡数量,不用50瓦以上耗电量大的灯泡等*《耀龙电力公司节约用电紧急通知》 (1943年11月14日),云南省档案馆藏,卷宗号为 133-7-45。。此外,更是鼓励民众夜间早睡以减少耗电。不只是电厂,更有爱国人士在报纸上向政府建议明令禁止使用一些不必要的电器,比如商户广告灯箱、橱窗灯、家用吹风机及卷发器等*《论节约用电》,云南省档案馆藏,卷宗号为133-7-74。。尽管如此,倡导节约用电只能在短期内缓和电力供应的不足,无法彻底解决电力供应的紧张,因此,更好的办法只能是开源。西南水力资源丰富,开发也较为便利,况且,在全面抗战爆发之前,国民政府已经着手勘测该地区可供开发的水力发电地点。
资委会西南水力勘测报告表*《资源委员会龙溪河水力发电厂工程处廿六年度工作报告》,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223000400023 0000001。
备注:*为1938年估计,其它均为1935年与1936年估计。
西南地区有着众多的河流亟待开发。然而,由于财政与技术困难,不可能在短期内对所有河流逐个进行勘测。因此,考虑到经济与政治需求,资委会选定四川盆地与重庆周边为勘测开发重点区域。1935年4月,资委会便派出水力勘测队由南京前往重庆。该勘测队由黄育贤领队。黄出生于江西,毕业于清华大学,后又留学美国学习水力工程,于1934年回国任职于资委会。在半年之内,该队查勘了灌县境内的岷江、乐山附近的青衣河、大渡河和马边河,以及重庆附近的曲江、嘉陵江、桃花溪与龙溪河。根据此次勘测,大渡河水力资源最为丰富。然而,考虑到附近并没有高耗电工业,且开发成本较高,因此资委会并没有针对大渡河制定具体开发计划。与之不同,龙溪河水力资源适中,且靠近重庆,因此勘测队建议优先开发龙溪河水力。
龙溪河是长江支流,流经重庆长寿县。1937年1月,一支勘测队被派往长寿查勘地质情况,以选取合适建坝地址。在6个月内,该队沿河绘制了27幅地形图,发现龙溪河的水力资源远比1935年勘测所估计的要丰富。除了上硐、下硐、回龙寨3个坝址,还发现了比这3个坝址水力蕴藏量都大的狮子滩坝址*王伊复、 林元惕:《忆龙溪河畔》,《中国水力发电史料》1987年第1期,第25页。。1937年7月,龙溪河水力发电工程处设立,黄育贤被任命为工程处主任。紧接着,前期基础建设工作很快展开,道路、职工宿舍、办公楼等建筑相继开工。与此同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东部众多政府机构、大学、工厂等迁往西南。因此,不少大学水力工程教授与学生也参与到龙溪河水电开发工程中来。根据工程处的设计,将在狮子滩上游建造一个30米高的大坝,计划安装4个水轮发电机,每个装机容量4000千瓦,如若建成,将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水力发电厂。战争环境促使国民政府建设更多的发电厂以增强工业和军事力量,但战争也限制了财政与物资供应。尽管众多水电工程师,如黄育贤等为开发狮子滩工程欢欣鼓舞,然而由于战时诸多限制,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一工程,转而将有限的精力集中在规模较小的下清渊硐与回龙寨工程。
当时中国并没有能力生产大型水轮机,因此,龙溪河梯级开发工程所需水轮机等大型设备不得不从欧美进口,而当时日本在中国战场的胜利使得长距离运输变得尤为困难*抗战时期连接大后方的主要有四条国际运输线路:1、西北方向经新疆、甘肃;2、东部通过香港;3、西南通过滇越铁路;4、西南通过滇缅公路。。资委会首先需要在香港向欧美厂商订货,由于东部沿海已经被日本人控制,因此只得寻求从西南方向通过越南向大后方运送物资。1939年底,龙溪河水电工程所需设备先被海运到法属越南海防港。不幸的是,日军此时已经进占广西,试图阻断西南方向国际运输通道。为了避免与日本的军事冲突,法国殖民地政府同意与日本进行协商。在此期间,滇越铁路所有货物运输中断,大批物资滞留在海防港。资委会遂派出吴震寰工程师前往越南协助运输,吴曾留学法国数年,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随着战争局势的变化与吴的积极斡旋,数月之后龙溪河工程所需水轮机等设备终于安全运抵重庆。
作为龙溪河梯级开发工程的施工电源,桃花溪水电站于1941年竣工开始供电,当时该电厂有149户照明用户,第一个月售电量2712度。由于这一水电站的建成,众多工厂迁建到长寿,例如,恒丰和允利米厂、中国火柴厂、中国工业炼油厂等;到了1941年8月,用电户数已经增加到558户,月售电量达25万度,电厂最高负荷有670千瓦;到1943年12月,电灯用户增加到681户,电力用户有18家,月用电量达到30万度。1944年1月,下硐电厂完工,开始供电,其装机容量有1550千瓦,后在1948年3月,又增加两台发电机,总装机容量达到3866千瓦,电灯用户增至1288户,电力用户75家,电热用户7家,月最高用电量达到234万度*朱成章:《龙溪河梯级水电站开发纪实》,《中国水力发电史料》1987年第1期,第37页。。在20世纪40年代,长寿提供着中国最便宜的电力,众多高耗能工业迁建于此。另外,许多私人小厂、与国防相关大型企业、兵工厂等也集聚于此*关于民国时期军工生产,参见王国强:《抗战中的兵工生产》,《抗战胜利四十周年论文集》,台北黎明文化实业公司1985年版;Joshua H.Howard,Workers at War:Labor in China’s Arsenal,1937—1953,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据统计,兵工企业用电量占总用电量的29%、冶炼工业占48%、民生工业占16%、民用照明占7%*《都市计划委员会,关于收集资料拟定长寿龙溪河一带各水力发电工程简明表、工程概况等的呈》,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0760001000210000009001。。其中,国防委员会所属二十六兵工厂便是用电大户之一。与民营企业一样,军工企业也需要和电厂签订用电合同,并支付电价。不同的是,当电力供应紧张时,兵工厂享有优先使用特权。当时,重庆市区主要依靠火力发电厂供电,看到长寿水电如此经济,重庆市政府和各工厂也希望引入龙溪河水电。然而,事与愿违,长寿工厂云集,用电已呈供不应求之势,再加之需要铺设从长寿到重庆市区的高压输电线路,因此龙溪河水电支援重庆市区的提议直至抗战胜利时也未能实现。
不只是战争环境限制了能源供应,自然环境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随着季节性的降雨变化,河流水量也随之上涨下落,这一特征在西南地区的河流表现尤其明显。每年11月底到来年3月初,由于降雨较少,河流进入枯水期,水位较低,水力蕴藏量减少,发电量也随之减少。然而,在抗战时期,用电量并不会随季节变化太大,战争的压力需要持续稳定的电力供应。因此,每逢枯水期,龙溪河各水电厂需要与主要用电户协商分配用电量,甚至需要在枯水期装备火力发电设备以补充水力发电的不足。例如,1945年初,电厂发电能力降到2000千瓦,为满足用电量,需要3000千瓦全负荷运转。因此,针对各企业与国防工业的紧密程度,削减各电厂供电量,具体可见下表:
1945年枯水期主要用电户电量分配表*《资源委员会龙溪河水力发电厂工程处长寿分厂关于检送驻长各厂联席会议记录致兵工署第二十六工厂的函》(1945年4月21日),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1800001000860000014。
作为大后方重要的动力来源,为防止日军空袭,龙溪河各电厂也积极做好防空准备,如在厂房内各水轮发电机之间修筑围墙,如若一个电机被炸,不致间接损坏临近电机;将电厂建筑覆盖伪装,使敌机无法分辨电厂与附近民居。幸运的是,尽管日军曾试图轰炸电厂,但未能成功,龙溪河各电厂不仅源源不断地为大后方国防及民用工业提供动力,支持了抗战大业,更在敌机轰炸下毫发无损,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其效用。然而,不幸的是,1949年国民党输掉了内战,在退往台湾之前,时任国民政府重庆市长杨森下令炸掉桃花溪和下硐电厂,为中华民族抗战发挥重要作用的水力发电厂最终在自己制造的炮弹中灰飞烟灭。
1940年,蒋介石以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向西南地区各地方政府下发了一道训令,鼓励地方政府和民众积极筹建小型水力发电工程,并承诺资委会将竭力提供技术支持*《关于提倡小规模水力发电事业给四川省第三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的训令》(1940年1月16日),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0550005001200000042000。。此后,在资委会主持的国营电厂之外,西南地区涌现出不少私营水力发电厂。其中,位于北碚的富源水力发电公司最为突出。
富源水力发电公司主要创始人及认股数额*《富源水力发电公司发起人姓名经历及认股数目清册》,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06000020014400 0002。
北碚位于重庆市北部,抗战时期素有陪都之称,众多知识分子、社会名流、商人等避战于此。数年内人口猛增,商业日盛,北碚也由一个僻静小镇变为战时中国的繁荣之区。该地区对电力的需求也随之大增。北碚原有电灯厂一处,以火力发电供应地方照明,然而,在新形势下,该电灯厂已无法满足需求,且该电厂系燃烧煤炭发电,而战时煤炭资源日趋紧张,有限的煤炭需优先用在军工相关事业上。因此,在蒋介石训令鼓舞下,也是出于地方建设需要,一些地方精英便提议在梁滩河高坑岩瀑布处修建水力发电工程。实际上,早在1933年,作为民生公司经理的卢作孚就曾向地方政府建议在此处修建水电工程,并派工程技术人员前往查勘水文状况*《关于请将高坑岩划分界限备案并分头在上海订购机器致陶建中的通知》(1933年2月17日),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2070006000510100013。。由于当时没有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卢的水电计划便搁置下来。1943年,在水利部、建设银行、金城银行和其它地方实业家的支持下,卢作孚重启其梁滩河水电计划,登记成立了富源水电公司,为工程筹集资本。
梁滩河是嘉陵江的支流,发源于四川璧山县,在北碚附近汇入嘉陵江,由于地势落差,在高坑岩形成天然瀑布,最大落差有40多尺高,是修建水电工程的理想地点。水电虽比火电廉价,但初期投资较多,作为民营事业,富源公司采取股份制吸引资本。初始成立资本设定为2000万元,分为2万股,每股价值1000元,由各创始股东认领。在第一次股东会议上,卢作孚被推举为董事会主席,民生公司被选定负责生产相关水电设备。
由上表可知,富源主要创始人和股东跨越官商两界,为其成功获得资金、技术与政治支持提供了条件。同一时期,资源委员会主办的水力发电厂多为关系国防的军工企业生产提供动力,而民营电厂的经营多面对商业、居民照明及私营中小工厂的动力需要。因此,富源公司以供给北碚区工厂、商民及各机关、团体、学校之电灯电力为业务范围。发电量也以地方需求为度,据统计,当时“北碚市区电灯约计600盏,平均15瓦特,每瓦按4元收费,因限于机量不能充分供给。此后拟整理线路扩充至新村区域,预计约可达3000盏。并就高压线路经行天生桥之便,此外尚有小工厂多家,亦可陆续装用马达供电。如水量充足则现有发电机所有发电量当可充分利用,将来供电倘有余裕或尚有工厂迁于高坑岩附近以便用电,亦属可能也。”*《富源水力发电股份有限公司创立会决议录及第一、二、三次董监联席会议记录》(1943年6月2日),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22000010000027000。富源公司各股东对水力发电事业在北碚的前景充满信心。
企业重组业务作为一项不同于日常经营活动的非常规业务,对提升企业影响力和竞争力具有重要意义。重组业务的复杂性也对企业全体人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企业重组业务会给企业的税务管理工作带来一定风险,因此企业应该加强税收筹划,降低税务风险,促进重组业务有计划有效率地进行。
不只是工程用地需与地方乡民交涉,工程对水流的利用也与沿河乡民有着密切的关系。如前所述,梁滩河水流存在天然落差,但是由于降水量季节分布不均,河流水量在冬春时节处于枯水期,水位降低,便会对水力发电产生不利影响。为了稳定水位,缓解自然降水对发电量的影响,便需要在发电厂上游修建水坝储水。“枯水时期,水力不敷甚巨……为厚储水源,拟在上游新桥、梁滩桥、鱼箭滩三处各筑蓄水坝一座,超出预算,暂缓增筑,后水利委员会愿临时筹拨垫款,因此决定建梁滩桥、新桥两坝。”*《富源水力发电股份有限公司第1、2、4、5次董监联席会、创立会会议记录及1945年度决算报告表、营业报告书》(1946年2月10日),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2200001000020000001000。水电建设的初衷是造福当地商民,然而,不可避免的是,水电工程与部分沿河绅商与农民的利益产生冲突。首先,利用梁滩河水能并非是水力发电的首创,沿河商民早已在此设置水磨,利用水能加工粮食。建坝储水工程使得水位产生变化,直接影响到原有水磨的运转。其次,筑坝后水位上升,淹没了两岸不少民田。
在这一冲突中,为保证稳定持续的水电供应而建的大坝成为矛盾的导火索。在此,本文并非旨在判断这一冲突中谁对谁错,作为历史研究,我们可以借此探讨水力发电技术,尤其是蓄水坝在近代发展过程中不同群体的反应。政府人员、工程师等社会精英强调大坝意味着科技进步,这一观点也成为20世纪的主流观点。然而,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在河流上筑坝会对地方社会经济、生态环境等带来负面影响。通过梁滩河工程建设中的博弈,我们认识到近代中国水力发电事业的发展并不完全是一个现代性话语主导的线性进步,而是一个多元互动的历史进程。在主流叙述关于水电对人类社会的贡献之外,从历史的角度我们也应注意到众多弱势群体在这一进程中的经历。
当然,这一冲突不仅只是沿河民众与富源公司的矛盾,也是关于河流使用权的争夺。进入20世纪,河流湖泊等水资源不仅可以提供灌溉、航运以及为传统的水磨提供动力,而且可以通过涡轮机将水能转化为电能,为居民提供照明,为现代工业提供廉价动力。国民政府立法机构借鉴西方关于水权的法律,于1942年先后制订公布了《中华民国水利法》及《水利法实施细则》,并用两章的篇幅对水权和水权登记进行规定,这也就明确了河流等水域的公共属性。此外,1943年由行政院核准、行政院水利委员会公布实施了配套的《水权登记规则》和《水权登记费用征收办法》,声明水域所属的地方政府负有管理权,以保证水利法的顺利实施*曾睿:《民国时期水法制度建设探析》,《农业考古》2014年第3期,第171页。。而且,根据民国《水利建设纲要》第20条规定:“当前水利建设,以适应抗战需要,而无碍于各水道根本治导方针为原则。”也就是说,当时水利建设要服务于抗战建国的大局需要。第23条还规定:“水力发电,应根据工业都市,及其他生产事业之需要,尽力开发。”*田东奎:《中国近代水权纠纷解决机制研究》,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51—352页。北碚作为战时陪都,政治地位甚为重要,为这一战时后方中心提供充足的动力也显得尤为重要,因此,梁滩河水电开发实乃为国家与抗战服务。这样看来,这一项目似乎应该很顺利地得到地方政府的水权许可。1943年,富源公司在施工之初便向巴县政府申请水权登记,标的为工业用水,而且巴县政府已经派出水利工程师实地查勘,承诺“该河水权总以在枯水时期以不妨碍本厂发电为限”*《关于富源水力发电股份有限公司利用高坑岩瀑布经营水力发电及办理水权登记、勘察事宜、检送水权登记申请书等的呈、函、批》(1943年6月),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2200001000110000002000。。之后,高坑岩电厂水权登记事项也曾于1945年11月由巴县县政府公告,限60日届满,地方如无异议,即行核发水权状,但是,因为1946年梁滩河水灾纠纷,水权状在数年之后仍未发下。
即便如此,电厂照常运转,涡轮机并不会因一张水权状的缺失而停止运转。而能使其停转的,只有河流水量的枯竭。西南地区河流有着明显的洪水期与枯水期,电厂修建蓄水坝正是为了减轻水量变化对发电量的影响。然而,一方面由于无法负担高水位所带来的农田淹没损失,另一方面为避免民怨,已有的蓄水坝不能保证电厂全年不间断运转。“发电厂每年洪水季节约为8个半月,水量可供两部电机同时发电,其余3个半月流量枯竭仅能供1部电机发电,且在极枯时期每日仅能发电10余小时,此一般水力电厂大抵如此,初不独富源为然也。”*《富源水力发电股份有限公司第2届第3、4次董监联席会议、股东大会记录(发放股息、修正公司章程、增加资本等)》(1947年10月24日),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2200001000030000001000。因发电时间有限,不得不随时调整对用户的供电时间。1948年,“因河水更渐枯竭,为求继续维持市面照明起见,自本月9日起停止白昼发电,并将每晚用户电灯供电时间改为午后4点30分至11时30分,路灯供电时间于每晚11时30分至次晨6时止。”*《关于协助富源水力发电股份有限公司高坑岩电厂解释不能充分供电原因并更改供电时间致北碚管理局的函》(1948年1月8日),重庆市档案馆藏,卷宗号为00810004060280000414000。这对电厂的营业收入影响颇大。与资委会经营的龙溪河水电工程不同,梁滩河电站与国防工业关系不大,主要供应北碚迁建之区民用事业,因此,这一电站在内战中得以幸免被毁的命运,直至今日,仍屹立于梁滩河畔,为当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电力。
塔克(Tucker)与鲁塞尔(Russell)在谈到历史上战争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时说道,“在战争中,武器或战场上的厮杀对自然环境的改变非常有限,而对环境影响更为深远的,是战争对各种资源的巨大需求。”*Richard P.Tucker,Edmund Russell (ed.),Natural Enemy,Natural Ally:Toward an Environmental History of War,Corvallis:Oregon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4,p.4.通过水力发电技术,人类重新定义了自然河流在工业社会中的角色。换言之,在历史上,人与自然的关系从未这样如此紧密。龙溪河与梁滩河水电工程都是在抗日战争的历史背景下兴建的。龙溪河各水电站为抗战军工生产提供动力,梁滩河电站则为在北碚躲避战火的社会机构、商民等提供照明,使得该区居民生活如平常一般。当然,除这两个水电工程之外,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在西南地区也主持或支持兴建了不少其它小型水电工程*抗战时期在西南地区修建的水电站还有位于云南开远的南桥水电站、贵州桐梓的天门河水电站等。。从某种意义上讲,抗战刺激了西南地区水力发电事业的发展。在中国历史上,抗日战争比任何一次战争对能源的需求都大。与花园口决堤所造成的饥荒与生态灾难相比,由于规模有限,战时西南地区筑坝发电对自然环境的影响相形甚微。相反,河流的自然涨落却对人类的电力生产活动有着决定性影响。
另外,从近代中国水力发电事业诞生那一刻起,便严重依赖西方技术。中国第一个水力发电站,云南石龙坝水电站于1912年建成,其发电设备全部购自德国,工程设计施工也由德国工程师负责。随着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水力发电事业处的建立,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工程师主导水电工程的设计与施工。留学欧美学习水电的归国人员在其中发挥了主导作用,如黄育贤便担任龙溪河工程的总负责人。就设备而言,所有大型的水电设备仍需从欧美进口,但中央电工器材厂和民生公司等也可以独立制造小型水电设备。在抗战环境下,中国的水力发电事业虽发展缓慢,但还是在荆棘中不断前行。
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应忽视这些水力发电工程的社会影响。对地方社会而言,这些工程的确意义重大,因与切身利益攸关,不同群体自然有不同反应。尤其是位于北碚的梁滩河水电工程,蓄水坝的修建给沿河社区的水磨和耕地带来负面影响,由于电力公司处理不及时,酿成社会冲突。20世纪前半期的中国,电灯仍属奢侈品,并未完全普及,普通农户更是消费不起,因此,从短期来看,水电站主要是为社会上层服务。时值抗战,北碚迁建之区聚集的也多是社会精英,虽言多发电有助于抗战建国大业,但沿河农户生计无端受损,自是奋起反抗。由于这一时期水电规模小,因此虽引起冲突,但对整个社会影响有限,甚至逐渐被历史湮没。通过史料梳理,本文不仅是从环境史的角度探讨战争与自然的关系,更是通过分析地方社会的反应,为我们了解现代工业化背景下弱势群体的经历提供借鉴。因为直至20世纪后半期,极端现代主义占据主导地位,众多超大规模水力发电工程相继建成,在感叹这些大坝建筑之雄伟、综合效益不可匹敌之余,我们也不应忽略这些工程所带来的社会问题。
SavetheNationwithElectricityGeneration:aStudyofHydroelectricIndustryinChongqingduringtheWarofResistanceagainstJapan
DING Xiang-li
(Department of Histor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t Buffalo,Buffalo 14226,U.S.)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Chongqing became the wartime capital of China.National defense and civil demand of electricity stimulated the building of hydropower projects in the area.The Longxi river plants mainly served the national defense industry in Changshou.Fuyuan Electrical Company brought light to households,social institutions,and other wartime resettled communities in Beibei.Herein,we should not overlook the interactions among nature,riverside community and these hydropower projects.Seasonal rise and fall of rivers affected the stability and sustainability of electric generation.In addition,these hydropower projects submerged watermills and farmlands.As response,local community attributed unexpected flooding to the building of dams on the river,blaming dams as the source of a new man-made disaster.Overall,despite tensions caused by these dams,these hydropower projects provided precious energy for the final victory of China in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hydro-electricity;Chongqing;Longxi River;Fuyuan Electrical Company
K265.9
A
1005-605X(2017)05-0091-08
丁祥利(1987- ),男,河南新乡人,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历史系博士候选人。
责任编辑:汪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