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天怡
他是一个旷古绝今、明媚而忧伤的帝王。
李煜,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少年时的李煜,生活大体来说还是平和的。而这平和中却潜藏着危机,危机来自于一母同胞的嫡长兄,文献太子李弘冀。
李弘冀與李煜同为皇后钟氏所生,为什么李弘冀看李煜不顺眼呢?多种原因皆有之。最惹李弘冀嫉恨的是李煜“貌有奇表”,丰额骈齿,一目重瞳。要知道,上古贤帝舜在传说中就是重瞳,在立嫡不立庶的继承规则中,唯一嫡亲的幼弟出现了这种“天命帝王”之相,这使李弘冀的嫉恨与猜疑上升到了顶峰。李弘冀军事才华极佳,与其军事才华成正比的是他的心狠手辣。于是,李煜一面倚仗帝后庇护,一面醉心经籍,不问政事,潜心研究文学、书法、音乐,以示自己无心帝位。
山舍初成病乍轻,
杖藜巾褐称闲情。
炉开小火深回暖,
沟引新流几曲声。
暂约彭涓安朽质,
终期宗远问无生。
谁能役役尘中累,
贪合鱼龙构强名。
——李煜《病起题山舍壁》
“彭涓”指彭祖与涓子,道教圣人。“宗远”指高僧宗炳与慧远,这句诗写李煜对于佛道二教的推崇,最后一句“强名”出自《老子》“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是虚名之意。这句诗则是李煜在表示自己不恋尘世奔波,不贪权势虚名。这是他在向长兄表示自己无意与他争夺帝位。
可上天仿佛打定主意要他做皇帝。在他二十三岁那年,太子李弘冀病逝。中主李璟封李煜为吴王,入住东宫。两年后,封为太子,留守金陵,尔后,李璟病逝,李煜不怎么情愿,又不得不登上了帝位。
由逍遥皇子变成了东宫太子,又转眼成了南唐之主,李煜心中必定是五味杂陈。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兢兢业业地治理着国家。说李煜是个政治白痴,其实有些过了,他治国天赋还是不错的。在封王参政两年的情况下,他迅速重振因淮南战败,中主去世而悲观颓丧的朝野,确立了自己的威信;重用旧臣,稳定高层,重视科举公平;减免税收,免除徭役,与民生息;在军事上,李煜也不是大多数评价中的一味退让,面对强于自己几倍的对手,李煜一面作小伏低,假作称臣,一面坚壁清野,以拖垮长途奔袭的宋军,缮甲募兵,潜为备战。在宋强召李煜入宋京时,李煜当即下诏停止使用北宋年号,改为干支纪年。宋军从出兵到攻破金陵,前后历时一年有余,赵匡胤甚至一度动摇,打算撤军休整。然而宋有吴越国相助,金陵被攻破,李煜肉袒出降。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煜《清平乐·忆别》
这是李煜在弟弟从善入宋被扣后所作。虽遣词用句依旧如前日温软,但已隐隐可见伤怀沉痛。
南唐终究是亡了。李煜携小周后被押解入汴京。在那个乱世,南唐国运早已衰竭。在我看来,南唐的亡国是必然的,李煜从政两年即登上帝位,能再保南唐社稷十五年,这才是偶然,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至;但李煜并不这么想。他在被俘期间,亡国之痛,故国之思终于使他从绮丽柔靡中转身。王国维评价李煜时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便是如此。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风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这词上阙言尽南唐繁盛。江南是个好地方,鱼米乡,温柔地。在这温美的故国,李煜也曾不识干戈征战。然而正因如此,南唐亡了,他“归为臣虏”,离开故国地,他凄皇惨淡,只能挥泪辞别宗庙社稷。
宋太祖死后,宋太宗派李煜的旧臣徐铉去看他,李煜纱帽道服而出,抱住徐铉大哭,哭完后默不作声,忽道:“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这话引来“牵机”之毒。他死后,南唐旧民多哀哭以祭。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学校: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导师:乐晓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