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做“难堪事”

2017-11-03 23:24张良长
分忧 2017年11期
关键词:烤炉挚友板车

张良长

记忆里,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了,利索地把烤炉及炭搬到板车上,再把装在土簸箕里的地瓜提上去,之后,借着微弱的晨光,推着板车往县城赶。县城离家有二十多里远,那时候,通往县城的路,一段是泥土路,一段是沙石路。泥土路坑坑洼洼,沙石路起伏不平,都很不好走。母亲得一直用力使着劲推着板车往前走。

母亲在那条路上,每天往返六个多小时,一走就是七八年。直到后来乡村到县城的车辆多了,而这时候家里的经济也相对宽裕些了,母亲才从推板车,改为坐车。母亲挑着烤炉及地瓜那些摆摊的行当,到马路边等早班车,坐上车,到达县城后,再用扁担将那些行当挑到摆摊地点。

母亲把摊位定在县城中学,学生必经过的那条街道上。一到县城,母亲便抓紧时间烤地瓜,地瓜烤熟一锅后,学生也就陆续来上学了,经济条件好些的学生,会买上一个烤地瓜,边吃边进入学校。

上课时间到了,路上的学生潮退了,买的人也就少了。这个时候,母亲才有时间拿出一个烤地瓜填一下肚子。对于城里人来说,烤地瓜是他们的美食,对于常年和地瓜打交道,且一年三个季节中,几乎每天有两餐都得就着地瓜充饥的母亲来说,还不如家里的咸米饭好吃。

母亲为了省点钱,不舍得到就近的小饭店来个小炒,就连最便宜的一碗拌面也不舍得吃,在母亲看来,不用花钱买的地瓜最实惠了。

小时候,他也嚷嚷着要跟母亲去。起初,母亲怎样也不肯带他去,说板车上没法坐人。他说,自己可以走路去,不坐板车。见他非去不可,母亲答应了,但告诉他说,走累了,也得走路,不能吵妈妈抱,他高兴地答应了。

那天,他跟着母亲早早起床,欢呼雀跃地跑在母亲前头,跑得有些路程了,便停下来,等母亲快到眼前了,又往前跑。可是,欢快的劲头只维持了半小时不到,他便累得不想走了,坐在路边石头上。母亲得赶路,催他快走,他说他要坐板车,不想走路了。板车上,放满东西,哪还能坐得下?

母亲说,你再不走,那你就坐在这里,等乞丐婆把你抱去讨饭吃。一听这话,他吓坏了,立马站起来,跟着母亲继续走。回来的时候,倒是坐着板车回来的。不过,以后,他就断了跟母亲去县城的念头。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真是走怕了,他宁可跟着爷爷奶奶在山头那片地瓜地里玩。

长大后,母亲把他要闹着跟她去县城摆摊卖烤地瓜的事,当笑话来说,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说那时候,可真是苦了你了。他听得酸酸的,小时候走的那段路,他走一次,便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来,仿佛小腿都酸痛不已,母亲却走了几年,那种艰辛,只有体会过的人才会懂。

可是那个时候,他还无法体会到母亲的苦,只知道那路太难走了,以后再也不敢跟母亲去县城了,仍然没心没肺地快乐地玩,从不知道帮母亲做点活,还会很无知地吵闹母亲。记得有一次,他看见别人玩一把玩具手枪,吵着要母亲买,母亲说没钱了,他就哭闹,见他哭得那么惨,母亲心里不忍,抱着他说:“以后,有钱了妈妈就给你买,妈妈现在带你去山上采野果吃,好不好?”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才止了哭。想想那些事,他心里就有些懊恼,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

直到他上了四年级,语文老师教他们写作文,然后让写篇关于母亲的作文。老师在课堂上引导他们如何写母亲,如何感受母亲对他们的爱,如何从生活中感悟母亲的不容易。

在老师的引导下,他仔细想着母亲的不容易,想着想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母亲真是太不容易了,太辛苦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虽然爷爷奶奶会帮着做点活,可毕竟年岁一年比一年大,很多事都得母亲自己来。

每天,母亲从县里赶回到家,便是下午两点多了。她来不及休息,放下板车就去洗地瓜,为明天的烤地瓜做准备。洗完地瓜,看时间还早,母亲又跑到地里去种菜侍弄菜地……写着写着,他突然就懂事了。

他不再是只顾贪玩的孩子,他开始刻苦学习。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有能耐了,就能更好地回报母亲,让母亲不要那么辛苦。课外时间,或是周末,他会帮着母亲洗洗地瓜,或是去井里提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更大些,他会跟着村里的大人,去山上砍柴………他尽着自己的能力帮母亲减轻负担。初中升高中那年,他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

这个时候,母亲改变了以前一边侍弄田地,一边兼职烤地瓜的形式,开始一心卖烤地瓜了。母亲在县城郊区租了间便宜的房子,买了辆三轮车,方便出门摆摊用。

住进县城后,母亲每天5点起床,随便弄点拌面吃,便骑上三轮车,摆摊去了,直忙到下午5点钟再收摊。在出租屋里,洗洗刷刷完毕,吃过简单的晚饭,母亲又出发了,去摆夜摊,直至夜里11点,没什么人时,才收工。

母亲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得闲的时候,他去帮忙,可母亲坚决不要他帮忙,说,学业重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再找个好工作,就是真正的心疼妈了。他只好作罢,更加发奋地读书。

上了大学后,他一边读书一边兼职挣钱,尽量给母亲减轻负担。

大学毕业几年后,他在省城站稳脚跟。他把母亲接到城里来住,他要让母亲在城里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母亲来了,住了不到两个月,便吵着要回去,说住城里不习惯。他只好开车送母亲回老家。他给母亲办了张银行卡,每个月往里面打足够母亲开支的钱,交代母亲想吃什么就去买来吃,别省着。

有一天,他无意中从表姨口里得知,母亲仍在县城卖烤地瓜。他听了心里着实恼火:妈这是怎么了?又不缺她钱花,还去卖烤地瓜?难道以前的苦,她还没受够吗?再说了,自己现在是公司高管,母亲还要去卖烤地瓜?让别人怎么看?

他抽时间赶回县里,在母亲常卖地瓜的一角,他看见了母亲:花白头发皱纹满脸的母亲,穿着以前陈旧衣服,站在那陈旧的烤炉前,卖烤地瓜。那种情形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他这儿子不仁不孝,对母亲不管不问,导致生活无依无靠,不得不出来摆摊卖地瓜生活呢。妈怎能这样呢,这不明摆着让我丢人吗?

一股怒火从他心底涌起,他真想冲过去,把母亲的那些东西给掀了。可理智告诉他不能這么做。他给母亲打了电话,说在她出租屋的门口等她。之后,看见母亲在收拾东西了,他才开车去了母亲居住的地方。

在母亲的居住地,他远远看见母亲骑着三轮车回来了,他心里突突地冒着火,等母亲一到跟前,他便再也忍不住对母亲大吼,说她怎么能这样给他丢人。他以为他这样就能阻止母亲的行为,为了他的脸面考虑,而不出去卖烤地瓜。不想,他吼完后,一直没吱声的母亲,居然流下了眼泪,说她懂得他对她好,说他让她和其他老人聊天,或者是去跳什么广场舞,她一点都没兴趣。

她只对卖地瓜感兴趣。母亲一边抹眼泪,卖烤地瓜已经成了她的乐趣,请他成全她。看着一脸泪水的母亲,他突然不知所措,心烦意乱地走出母亲的出租屋。

第二天,他把心里的苦恼和挚友说,挚友沉默了片刻,说:“你一直说自从你懂得你母亲的辛苦后,就希望你母亲脱离那样的生活。可是你要知道,你母亲自己觉得幸福觉得快乐,那才是真的幸福真的快乐啊。”他听完挚友说的话,陷入了沉思,之后,猛然抬起头,对挚友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告别挚友,他直接去了母亲的出租房。他要告诉母亲,他支持她去卖烤地瓜。他想好了,给母亲买一套现代化的烤炉,如果母亲愿意,他会带着母亲去省城,然后,给母亲找个可以摆烤地瓜的摊点。如果母亲不去,就要在县城卖烤地瓜,他也随她。不过,不管在哪里,他都会抽空陪着母亲一起卖烤地瓜,陪着母亲过她的快乐时光。别人理解或是不理解,丢人不丢人,难堪不难堪,那都无所谓了。因为,让母亲幸福快乐,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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