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不完的头发

两色风景

一

因为小时候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他决定长大了要当理发师——

一个女孩子，比他年纪小，几岁呢？八岁？十岁？算了，那不重要。她哭哭啼啼地从他面前经过，尽管素不相识，他还是问女孩：“为什么哭？”

“大家笑我头发太难看！”女孩的眼泪止不住。

他明白了。虽然年纪小，但一样有着爱美之心。怎么帮她呢？想了想，他突然说：“我帮你理个新的发型吧。”

那是他第一次拿起剪刀。看着规规矩矩坐在眼前的女孩子的后脑勺，他突然惊讶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但最终他还是抖抖缩缩地开剪了。

其实并不是多高明的理发技术，不，那甚至不能叫理发。只不过，是把特别难看、异军突起的那几撮头发干净利落地咔嚓掉罢了，也没费多少时间。

但是女孩儿笑了，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变得不一样了，是让她有信心不会再被嘲笑的那种不一样。

“谢谢你！”女孩感激地说。

——就是从那时起，他决定了，长大要当理发师。

二

第一百三十八次追忆完自己的梦想起源后，他回到现实。

现实是：他已经长大了，也真的在家乡天马小镇开了一家小小的理发店，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顾客人数四舍五入后为零。

能够四舍五入，说明一开始还是有人上门的。这是对自己的信任。他热血沸腾地想着，然后拿起梳子和剪子……

那客人的头发就直接给毁了。镜子里的新发型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要去应聘马戏团的小丑。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客人——也是目前为止的全部客人。他们顶着长长的头发进去，然后哭丧着脸出来。

“从来没见过手艺这么烂的理发师！”那些顾客选择了用四处投诉的方式给他打广告。广告很有说服力，他们只需要指指自己的脑袋，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其中一个胖子顾客还把一块木板背到了胸前，上面写着：看看我的头发吧！你们还有信心光临那家破理发店吗？

经过努力，这四位顾客成功地把自己的脸丢到了全镇，也成功地让他的理发店门可罗雀，许多人经过门前甚至绕着走。

唉，他好沮丧。这才明白，光有梦想和热情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技术啊。他技术还没到家，就敢学人开店，可不是只有这个下场吗？

就在他认真地考虑关店的事情时，她出现了。

她是一位漂漂亮亮的女孩儿，有着一头漂漂亮亮的长头发——是那种理发师会舍不得剪的好头发。

“你……有事吗？”他问，声音很不自信，因为他怎么也不相信，人家会是来理发的。

但她说：“我是来找工作的。”

他苦笑了一下：“我这店就我一个人！现在生意烂得连我都吃不饱，更别说再雇一个人啦。”

“我知道生意为什么不好。”她说，“你的手艺太烂了。”

他的脸一直红到耳根，他挣扎着说：“知道……还来找什么工作！”

“手艺烂才需要多练习啊。”她说，“那你就更该雇佣我了！”

她甩动着自己银河般的秀发：“真人的头发，很适合拿来练习吧？我要应征的是你练习的模特儿！”

他听完呆住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要做的是这样的工作。是的，用真人练习当然是再好不过啦，可如果在顾客头上做实验，后果必然是……而如今竟然来了一个自告奋勇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她问，“放心吧，我不是傻子。其实是因为我得了一种病。我的头发会噌噌地长个没完，基本上每天都得理一次。我就想呀，反正都得理，来当你的模特儿，不是还能赚点钱？”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这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于是，她就成了这家理发店的第二名成员。

三

两个人每天的工作都非常简单：她往镜子前一坐，他拿着梳子和剪刀站在她的身后。看看教科书，落下剪子，然后打量会儿，琢磨一下，继续动手……

让他惊喜的是，她的怪病是真的！基本上每天的练习结束后，她的头发就只剩下剃光一条路可走了。然而一到第二天，她又会顶着一头恢复原状的秀发重返岗位，就跟完全没理过似的。

每天下班后，她都要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上绕一圈，尽可能多地让人看到。

可想而知，那是多么轰动的场面啊！工作学习了一整天，大家都需要放松一下，她的出现就充分提供了哈哈大笑的机会。

“看啊！那脑袋就跟猪啃过似的！”

“为什么不干脆剃光呢？秃瓢都比这好看！”

“哎哟，不行了，扶我一下，我快笑趴了……”

她成了天马小镇的黄昏一景，人称“会走路的喜剧片”“用头发表演的马戏团”……据说有些旅行社还特地把她列入参观项目中。

这些消息传入他的耳朵后，一度成为他发愤图强的动力。

在她的帮助下，他的手艺突飞猛进。

很快，就猛进到了可以在真正的顾客头上操练一把的水平了。

按说让小镇的居民对这家理发店重拾信心是一件困难的事，但这个难题却轻易被解决了。原因就像上面说的，她每天都坚持顶着不重样的发型招摇过市啊，当人们看见她的头发一天比一天不好笑，非但不好笑，甚至还……还有几分欣赏价值的时候，人们对他的看法就开始改观了。

四

一段时间后，开始有客人进入理发店，指定要剪他的模特某天的发型。客人慢慢多了起来。

他成功了！他不再需要她的配合练习——每天排队上门的客人已经多得应付不完了。于是，她从原来的岗位上退下来，转而成了他的助手。

不过，每天打烊以后，他还是要单独为她理一次头发。她是一天里固定的最后一个客人——那是当然要的啊，不理的话，第二天她的头发就会长得老长老长……

这天理完发，他突然说：“我给你洗个头吧？”最近他业务越来越熟练了，所以除了理发，还拓展了洗发服务。

她想了想，说：“好吧。”

他就给她洗起头来……当水流过她的黑发时，突然——

他觉得她的头发掉了下来，就像一顶帽子。

“帽子”下的她，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光头。

他震惊得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你……头发……怎么会……”

她平静地微笑着：“世界上哪里会有头发疯长的病呢？我是骗你的。我自从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后，就一直是光头。”

“那你每天……”

“那当然全是假发啊。我自己做的假发，质感跟真的一样吧？”

“可我有时……”

“有时用力拉扯过，对吧？为了避免真相曝光，我一直在假發和头皮间粘着胶……”

他终于能把一句话完整地问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觉得，你如果能实现梦想，一定会是个优秀的理发师。”她的眼睛亮亮的，令他感到熟悉。

“你是……”

“我是你的第一个客人。”

五

如果你到天马小镇来旅行，如果带你玩的人肚里的八卦够丰富，你或许会听到一个故事，一个“黄昏时的爆笑发型秀”的故事。

如果你到小镇上唯一的那家理发店去理发，你能看到故事的两位主人公。总拿着剪子的老板技艺不凡，总戴着帽子的老板娘美丽善良。那么多漂亮的发型，就出自他们之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