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介堪:从钱庄学徒到印坛巨擘

2017-11-03 05:40中国工商银行浙江分行
杭州金融研修学院学报 2017年10期
关键词:钱庄金石张大千

中国工商银行浙江分行 俞 栋

文化

方介堪:从钱庄学徒到印坛巨擘

中国工商银行浙江分行 俞 栋

《始信细看联》

明清以来,印学界流派迭起,从文(何)派、皖派、浙派直至近代齐派,可谓风格迥异、精彩纷呈,并由此波及后学衍生出篆刻创作的“工稳”与“写意”两大风格。其中,“工稳”印风通常被理解为循规蹈矩、法度森严,如最具代表的汉印尤其是玉印即多以工取胜,而其艺术水准至今仍让人望其项背、望洋兴叹。然过于工稳亦非好事,多有刻板、呆滞之嫌,令人索然寡味。而现在印人为求新、求变,一味“写意”,用刀淋漓,美曰情感宣泄,却使印面支离破碎,毫无章法,近乎狂野,此“意”又存何处?其实,“工”并非通常所理解的四平八稳,“意”也非用刀随意挥舞。“工”乃“意”之一种,“意”至极致便是“工”,“不工之工,工之极也”。所以,真正有成就的篆刻大家,往往是“工”“意”有度,恰到好处。也许,金融工作本身所要求的“外圆内方”之作风,更容易培养人对“工”“意”之“度”的拿捏与把握,故多出大家,如方介堪就是这样一位在“工”与“意”之间游刃有余的印坛巨擘。

方介堪 (1901—1987年),原名文渠,字溥如,后改名岩,字介堪,以字行,别号玉篆楼主,晚年自称蝉园老人,浙江温州人。平生从事文字学研究和艺术创作,系当代著名篆刻家、书法家,曾任西泠印社副社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中日兰亭书会名誉顾问;一生治印3万余钮,风格多样,尤以鸟虫印著称于世,创“方氏鸟虫”,被誉为当世第一。

方介堪虽出身寒素之家,但却性嗜金石翰墨。在祖父和父亲的熏陶下,7岁就开始习字学篆。15岁时,方家开的德和酒店倒闭,生计受到严重影响,先生不得不辍学。为补贴家用,16岁那年经人介绍到戴介眉1据徐按、陆雨之《温州钱庄业沿革琐记》和曾慧中《解放前温州钱庄业见闻》载,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温州首创的钱庄就是厚康,汪晨笙占大股,另有股东张子乐。汪任经理,资金2200元(银元)。年终决算,获利倍增。次年,戴绶先创设涵康钱庄,资金4400元。第三年,戴介眉(绶先之兄)创设鼎源钱庄,资金8800元。三年中,张子乐都是股东(见《鹿城文史资料》第二辑,《温州文史资料》第六辑)。先生开办的鼎源钱庄2鼎源钱庄同洪元钱庄、厚康钱庄、涵康钱庄并称当时的温州金融业四大家。当学徒。在钱庄期间,喜爱篆刻的方介堪夜间常在宿舍内秉烛临池刻印。但钱庄老板恐其引起火灾(当时房屋全为木板构建),故时常指责训斥之。也许是夜里习字刻印太晚太累,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他在一次办理业务过程中,竟误将50银元的银票错付给客户100银元,造成不小的损失。这对方介堪打击极大,甚至几度想自杀了事,后虽经多方调解终于平息了此次业务纠纷,但却在其心里留下了“阴影”。两年学徒满师后,他便离开鼎源钱庄,专心治印,维系生计。

《时斋》

《竹》

《江流有声》

在艺术家的成长道路上,自我修炼与名师指点缺一不可。为提高篆刻技艺,年轻的方介堪遍访乡贤求教,先后得到温州当地的谢磊明、张宗祥及戴家祥等贤达指点,刀法日渐娴熟,并在印坛初露头角。1925年,经同乡前辈、著名学者林同庄3为李叔同、黄炎培、马一浮在南洋公学的同班同学。引荐,方介堪在杭州拜访了丁辅之、叶为铭等西泠印社创始人,得其赏识并被吸纳为西泠印社社员。此后,已小有所成的方介堪来到上海,拜入金石书画大家赵叔孺先生门下。得益于赵叔孺的指点和教授,加之自身的天赋与勤奋,方介堪学艺益精,名声愈隆,并被推荐至上海西泠印社任木版部主任。上世纪初期的上海乃全国书画艺术中心,名人名家辈出,艺术氛围浓郁。方介堪利用环境之便,积极参加各类书画社团活动,成为古欢今雨书社、寒之友社、蜜蜂画社等著名社团的中坚力量,并结交了经亨颐、何香凝、于右任、曾农髯等书画名流和吴幼潜、高时显、王福庵等金石大家。尤其是结识了堪称“世纪至交”4方介堪与张大千交往近半个世纪。据不完全统计,方介堪一生为张大千刻印500余方,直至张大千晚年定居台湾,两人书印往来亦未曾中断。的张大千,两人互相激赏,甚为默契,张大千早期的书画用印大多由方介堪奏刀。张画方印,珠联璧合,人称金石书画双绝。

《孙枝鸿案联》

《我是清都山水郎》

《任政书印》

《我书意造本无法》

《依江阁》

《大风堂藏》

《大石堂》

在与诸师友的频繁交往和相互切磋中,方介堪的篆刻技艺不仅更臻炉火纯青,同时书法、绘画、诗文和鉴赏等综合艺术修养也得到了全面提升,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诗书画印“四全”艺术家。当然,他最负盛名的还是篆刻艺术。吴昌硕盛赞他“学吴让之已得其神髓,又上承秦汉,旁揽浙皖,加之才资高远,日后独步艺林,当可拭目以待”。在篆法上,方介堪极为讲究,他十分注重文字的科学性、规范性,在同一作品中从未出现不同年代的文字,亦未在同一年代的文字中使用不同形体肆意杂糅,更未出现随意杜撰文字及形体的陋习,故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长、金石考古学家马衡赞其治印“无一字无来历”。在刀法上,他随神入化,精湛细微,治印时习惯在印面上施以浓墨,继而以刀代笔,冲、切、推并举,多种刀法交错使用,使得作品气象生动,令人耳目一新。在取材上,不像一般印人只擅长处理石印,方介堪可谓诸材兼善,除传统石印外,还可手刻白金、水晶、玛瑙、碧玉、化石等坚硬材质。他曾为徐悲鸿刻海鱼牙印,轰动当时篆刻界;后又为张大千治几十方龙角章,被赞为“屠龙能手”5民国时期,张大千到敦煌写生时在当地觅到一批“龙角”印料(实为古象牙),方介堪用此“龙角”料刻了“张爰大千父”及“大风堂”等印,在边款记道:“此甘肃出土龙角数方,万年物也。质已化石,犹发奇香,洵可宝已。今为大千篆此,所谓屠龙之手,亦足以自豪矣!”。在风格上,他选择了一条与吴昌硕等文人化海派篆刻家不同的个性化发展道路,凭借在金石印学领域的精深学养与功力,以及自身的超凡胆识与智慧,创造了精雅华美、“工”“意”兼备的独特印风。

这里不得不提的就是他在鸟虫篆6鸟虫篆是参照鸟虫形体之特点,并结合篆书而加以变化,是富有装饰图案效果的一种美化文字。上的开创性贡献。如果说,黄宾虹是上海开埠以来收藏古玺印、研究古文字第一人,那么方介堪则堪称近世以来成功引鸟虫书入印7我国的鸟虫篆书,大致产生于春秋战国而流行于秦汉时期。汉代许慎《说文解字·序》云:“秦书八体……四曰鸟虫。”古人用此书体入印,故称“鸟虫篆印”。的第一人。因为从篆刻史来看,鸟虫篆印一直未受重视。在某些文人雅士眼中,它甚至只能算作一种装饰性的美术字。除明代汪关临摹汉印时留下几方鸟虫印外,篆刻史上就很少见到鸟虫篆印。究其原因,主要是鸟虫篆的历史资料十分欠缺,不成体系。直到现代,方介堪先生才全面挖掘和系统整理了鸟虫篆,揭示了鸟虫篆的奥妙,并将其融入篆刻创作,极大地拓宽了其篆刻艺术的表现空间和生命活力,使那种平常只能在民间美术中感受到的独特生活气息荡漾于篆刻作品,延展并强化了作品的审美节奏感和陌生感。更难能可贵的是,方介堪的鸟虫篆作品格调高古,不仅与低俗无涉,而且达到了极为纯净的境界:茂密之中现功力,意态之间展才情,可谓心手双畅,旷然自适。就如同齐白石将民间画艺融入传统文人画而名垂画史一样,方介堪先生也已凭借其复兴鸟虫篆之功而载入印学史。潘伯鹰先生曾说,在现代中国,“精通这种技巧的,只方介堪先生一人”。韩天衡也曾评说:“方介堪在鸟虫篆印中的建树则能独树一帜。他不失古风,不违字理,创造性地以严谨的古文字形体与艺术化的绘画原理作人情、人意的结合。”马国权在《近代印人传》中这样评价:“方先生于摹录古玉印时,得悟鸟虫篆添头加足之理。中岁以后,刻意研究,不独无一字不可作鸟虫篆,亦无一字有违字理画趣。虚实映带,和谐调协,妙在亦书亦画之间。”谷松章亦在其《鸟虫篆印既技法解析》一书中写到:“方介堪是公认的流派印以来第一位鸟虫篆印大家,他的鸟虫篆印创作面很宽,不仅有汉玉印式、汉铜印式等传统式样的作品,更有他独创的有自家纹饰语言的个人风格。”

《鲁迅诗》

《张爰之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西蜀段七丁》

《张爰私印》

《巫峡秋晴》

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相比对书法家和画家的评价标准,人们历来对金石篆刻家的要求最高。金石篆刻家不仅要具备高超的书法篆刻技艺,还要附加许多综合文化修养方面的要求,如文字学、考古学、金石学等。所以,有必要全面审视方介堪在文字编纂、文物鉴定和金石考据等与篆刻艺术紧密相关艺术领域取得的成就。应该说,在这些方面他也成果斐然。1927年,年仅27岁的他就在上海出版了“处女作”——《方介堪印谱》。此后又陆续编篡了《介堪印存第六集》《介堪印存第七集》《现代篆刻第五集·方介堪印存》《介堪印存第八集(晶玉类专辑)》等个人篆刻作品集。其间,方还将其关于篆刻艺术的所思所得所悟撰写成文,并相继出版了《秦汉封泥拾遗》《两汉官印考存》《古印文字别异》《印谱过目考》《古印辨伪》《古玉印汇》《8《古玉印汇》是方介堪先生早年的精心之作。1931年出版。书中用勾填法,摹录了明清21家印谱中战国及秦汉玉印的精华,近400枚,分15类,每印每字不差毫发,并著录出处。这本书是我国第一部战国秦汉玉印专集,在行家中影响很大,但因印数不多,流传不广。南归集》《介堪论印》和毕生巨著《玺印文综》9《玺印文综》一书作为治印检字工具书,为方介堪先生早年所摹集,卢沟桥事变后,自北平仓皇南归,丢失第十四卷,后经变乱,书稿复有残损。到方老年八十,才由弟子整理续补,历九年而后成,这时方老已病危无法审校,全书收单字三九七五字,连重文共二万一千八百余字,一九八九年由上海书店印行。收字之富确远胜他书。等著作。在北京担任故宫博物院古器部委员时,他又编辑了《宋贤名翰》《元贤名翰》。上世纪50年代,经过对温州各地文物的亲自调查和系统梳理,并在辨伪、校勘、考证基础上,他撰写了《浙江温州地区附近的新石器时代遗存》一文,载于《考古通讯》杂志1956年第6期。1961年,他又主持编写了《温州文管会藏石考》。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方介堪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篆刻艺术家,还是现代正规篆刻艺术教育的创始人,其弟子遍布金石书画界。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早在上海期间他就因艺名声隆而受到刘海粟、汪亚尘、黄宾虹邀请,任上海美专、新华艺专、文艺学院教授,负责书法篆刻教学,其间与潘天寿、叶恭绰、诸闻韻、谢公展、张善孖、马孟容、马公寓、张聿光、俞寄凡、汪亚尘、孙雪泥、姜丹书、张晨伯、郑曼青、王济远、俞剑华、朱文侯等人共事,广结墨缘。1964年,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创设新中国第一个书法篆刻专业,方介堪又应院长潘天寿先生之邀赴杭任教,为培养新中国第一批书法篆刻专门人才做出了杰出贡献,如朱关田、金鉴才、韩天衡、刘一闻、林剑丹等当代著名书法篆刻家皆是其弟子。

《大千长寿》

《李白诗》

《美意延年》

《张氏大千》

《岳飞邻居于谦同乡》

《迎春》

“从未百金留二日,不知隔宿有余粮。”方介堪一生清贫,但却始终心系百姓,多次举办赈灾义展。如1937年2月,为赈济黄河泛滥之灾,于北平中山公园水榭先后举办“张大千、方介堪金石书画联展”“于非闇、张大千、方介堪书画篆刻联展”等。尤其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全家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在家中多人病倒甚至长子不幸夭折的艰难条件下,方介堪仍为援助温郊的灾民和饥民,克服重重困难举办了多次书画义卖展览,展现了艺术家的大爱无疆。20世纪50年代温州市文管会成立后,他又带头捐献所藏文物、字画百余件,并不辞劳苦,白手起家,自带干粮,日行山间崎岖小道,夜宿农村破庙戏台,踏遍温州各地名胜古迹、水利工地,搜集整理出各类文物一万余件,对温州地区的文化事业发展有筚路蓝缕之功。

笔者以为,作为一名艺术家,只有在为人、为艺、为师上都具有一种“正大气象”,才能称之为“大师”。而方介堪正是这样一位充满正气、彰显大气的金石大家。(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沙孟海研究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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