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培,1962年12月生于江苏江阴。初小学历,著有诗集、散文集多部,编过民刊《北门》及《江南十二人诗歌集》。获第四届“张枣诗歌奖”、“《诗探索》奖”、“柔刚诗歌奖”及1995年首届“刘丽安奖”。现居江阴。
中国让我有点看呆的城市不多,重庆算一座。这著名的山城让我看了发呆,不是一般呆了,却是有点呆。
世间罕有比重庆更为沉静的城市了。是男人一夜未归,或者说,男人在外面做了坏事,此刻正在里屋酣然沉睡着的那种沉静。重庆不光对人的听觉、目力有要求,对鼻子和下巴也有要求,它的顺流而下的各种美食,它的端庄诙谐,它那街道的反复无常和诡计多端,这一切,在地理和地形,在从江北到南岸,千厮门到沙坪坝的马路中间,上上下下不知会有多少种类的重复迂回。
我刚才说到下巴,其实是想说嘴巴,也就是人的味觉和味蕾。这地方考验一个人初来乍到,把古代中国类似“路遙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格言摆到重庆曝晒,是再好不过的了。极端性情的城市,反倒看上去隐而不发、稳如磐石,就像一个人板着脸,来回走动,末了发觉他却是文雅之士。重庆有一种原始、山里人守规矩式的文雅。他独自揣着一套早已风化了的文雅观念,在江湖上出没。
白天,我走过闻名遐迩的朝天门码头,周围山城在我耳朵边耳膜上晃动,轰隆隆巨响,我听到了什么?江水、大楼、天空、人群?长江从青藏高原的一端发轫,进入重庆地界有点兴奋和莫名的跳跃躁动,好像一名拾荒者,幕天席地游荡久了,忽然见前方有人间烟火。重庆人大智若愚,对于快和慢一定有异常的反应。重庆这地方,理应出音乐家的。跟街上的重庆人说话,他们的眼神都在跟你吵架。
这是一座恋爱的城市,一座缠绵悱恻的城市,一座青春和性感的城市。入夜,从沿江马路往大江对岸看,霓虹闪烁的林立大厦,一幢幢好像都抹了口红。所谓恋爱,其实也就是想像力。当代的诗人中,怪不得柏桦是重庆人,他的作品秉承了这座城市的少年气质:“燕子南来北往/证明我们苦难的爱情。”
各种电视娱乐选拔秀,好像露天展示在山城的上下两岸。重庆全城都在一个火树银花、四处透明的电视演播室的辉煌空间。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成了观众,白行进入了观众、导演、演员的序列。你都通过直播,被外界看到了。你接受了“火爆”一词。你是歌乐山的儿女。这是名副其实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想想,也对,二战时期,这里就已经是座不夜城了。是啊,“那里的人民纯朴、悠闲、快活。知道如何大笑和享受生活。战火纷飞的山冈,曾经是一片宁静的乡野。”这是谁的中国行文字?毛姆?莫里循?还是随后赶来的司徒雷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