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青辰
图朱羽西
恼人的生日
文韩青辰
图朱羽西
爸爸究竟在哪儿?!
风透过大雨吹到脸上像刀片,生疼生疼,简直像回到了冬天。
金果不禁缩起脖子,团起身子。
“三百九十七、三百九十八——”金果扎着马步耐心地在心里数数,他倒要看看数到多少爸爸会出现。
迟到没关系,爸爸工作那么忙,从西凤派出所到学校起码要半小时,何况雨天路堵。
等多久都没关系,只要能等到爸爸。
起初,金果还有一丝虚荣,他希望很多人看到爸爸。等待慢慢消磨了一切,他真真实实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见爸爸。
“两千四百三十七、两千四百三十八、两千四百三十九——”
一把黑伞从两辆大客车之间挤过,伞晃了一下,金果愣住了,像所有的雨浇过来,他从头凉到脚,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妈妈惶急地闯过一辆电动车,穿雨披的车主高声骂她:“找死啊?!”
妈妈摆摆手,可笑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啊!”
接着她又撞上一个过马路的胖奶奶,多亏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人家,妈妈又在说:“对不起!”
“没长眼睛啊?这么多人还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送快递的电动车狠狠地撞了妈妈的腰,痛得她龇牙咧嘴。
妈妈没有骂人的意思,可快递员却骂了一句脏话。金果真想打上去。
妈妈抖抖湿漉漉的伞,越过铁栅栏,看见高高台阶上的金果,刚刚还紧绷、痛苦的脸立马炸开成一朵花。
“果果,快下来啊乖儿子!妈妈来迟了,对不起,一下雨公交车开不动,啊呀呀,太好了——”
“好什么好,谁要你来?!”金果闷闷地嘟哝。
妈妈不知道金果这一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她。
这说明爸爸不来了,他果真又有特殊情况——他又食言、食言、食言,万恶的食言!
金果的大眼睛里都是火,腾地烧红了脸,跟着满脸是泪。他一扭头,甩开裤脚,愤怒地踩出一路水花。他跑进湿漉漉的操场,秃头秃脑地跑在雨里。
“果果!”妈妈心慌气短地追,“等等,小祖宗!伞,快,你可不能淋雨啊,你感冒刚好,我的傻孩子!”
金果加速跑,他不要听见妈妈的声音。他就是要感冒,他要咳嗽流鼻涕打喷嚏最好高烧死掉——
雨打在脸上啪嗒啪嗒,眼泪和着雨水让眼睛生疼,怒潮翻滚在金果心底,它即将决堤,冲到它想要去的地方,谁也别想拦阻。
金果多想跑进漫漫旷野,变成飞马或雄鹰,最好会飞,他要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藏起来。
“别跑果果,你会着凉的!”
“不要你管!”
金果甚至想打架。他想找个评理的地方,他需要控诉。
同学们都走光了,操场上除了雨还是雨。某一瞬间,他希望操场变成雷场,他现在就踩着地雷,“砰”一下变成碎片。
天地间黑沉沉水淋淋湿漉漉。夜已降临,远远近近的高楼和马路渐次亮起了灯,灯火看起来都非常遥远,像一条凶神恶煞的飞龙腾空。
金果呜呜哭开了,这是他上学以来第一次在学校哭。
他哭得委屈极了,他更为自己哭鼻子而失望、难过、愤怒,这一切都怪爸爸,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好果果,别跑,等等妈妈!”
妈妈丢开伞,雨水浇湿了她,她跑得气喘吁吁,跑得衣服湿透,跑得小肚子疼,这才抓住果果,她赶紧用伞罩住他,“你感冒刚刚好,就忘记打针吃药的苦啦?傻孩子,你爸爸他——”
“不许你提他,我没有爸爸!”
金果扭过亮晶晶的脸冲妈妈尖叫,他的声音像花腔女高音。他大概被自己的高音吓了一跳,或者是周遭的寂静让他害臊了。
他摸了一把脸,止住呜咽,甩开妈妈的手,转身往教学楼跑。
楼上楼下黑漆漆的,教室都上了锁,金果放心地一个劲儿往上冲,一边无声地猛烈抽泣,“我恨你,恨你——”
“果果!果果!快跟妈妈回家,妈妈给你买了生日蛋糕,妈妈什么都答应你,乖儿子!”
妈妈求饶般地追在后面一路说着好话。
金果一口气跑到顶楼六年级,亮灯的街道在大雨的汪洋里像闪烁的银河。在他看来,每一盏灯都是幸福的丁戈之家,灯下都有着美味佳肴和说不完的笑话。
爸爸在哪?
他离果果仅仅半小时路程,难道他半个小时都抽不出吗?今天可是果果的十周岁生日!哪怕他来见一面,喊一声“果果”也好。
金果一屁股坐在楼梯上,他抱住湿漉漉的头脸、膝盖,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全身湿透,那条长长的新裤子沉甸甸地浸满泥水,手掌心麻辣辣地刺痛着。
他想起谷老师带大家读过的《老人与海》,他现在就是那个打了一天鱼却两手空空疲惫不堪的老人,他现在还不如那个老人呢。
金果继续抱头哭泣。
他真想活埋在哭泣里再也别醒来。
他第一次过这么伤心的生日。
他从未这样伤心过。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哭得很无聊,渐渐地,他想起脚下的四(1)班。
丁戈这会儿一定在餐桌上听爸爸讲笑话;崔雨阳考了100分她妈妈一定会给她大大的奖励;王陆佳琪、许星、姜洪明、谷老师、怡宝——没人知道他蜷缩在这里哭泣。
“好果果,快跟妈妈回家,爸爸一定会给你打电话。好孩子,你已经十周岁了呀,应该学着理解爸爸,他一定有难处。全世界最爱果果的人就是爸爸。我的好孩子,你要相信啊!”
妈妈湿着身子弯下腰来抱金果,金果知道妈妈抱不动他,再说他怎么好意思要人抱,他已经十周岁了。
他再次想到祝他生日快乐的谷老师和同学们——唉,可笑的生日?!
金果自己起身下楼。为了照顾后面的妈妈,他走得很慢。一种比大雨还深的凉意和苦涩缓缓地从心底升起。
“你是好孩子!从来就是!爸爸妈妈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你这样懂事、听话的乖儿子!”
黑暗中金果的眼泪又一次滚下来。
母子俩牵手走在暗夜的大雨里,雨点啪啪打着头顶的伞,深一脚浅一脚都是水。
妈妈像个诗人似的边走边开导金果,一双滚烫的手把金果揪得紧紧的。
金果好像盲了聋了,他虚弱又乖巧地跟着妈妈,恍如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毛孩,一步比一步年幼无知。
“快点,我要锁大门了!”门卫大爷勾着头奇怪地看着这对姗姗来迟的母子。
“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妈妈不习惯撒谎,她说得结结巴巴。
哐当一声,大爷锁上了门。
金果像个稻草人被妈妈拎在手心。他不反抗不挣扎不吱声,他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物体。或者刚刚那么一顿闹,他耗尽了全部力气和感情。现在,他木愣愣痴呆呆机械地跟着妈妈。
唉,哭闹和跟妈妈回家这一切都是他所拒绝的,他宁愿这个人不是他自己。
当他们走过一根一根灯杆,柠檬黄的路灯一处一处把他从漆黑的雨幕中照亮,他感到了一丝羞愧。内心深处沮丧地想:刚刚在操场上胡闹的人不是我,在楼道上凶妈妈的人不是我,在校园里哇哇大哭的人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统统不是我。
金果木头人一样跟妈妈上了3路车,当他们疲惫不堪地回到雅舍园,妈妈掏出钥匙,就听到电话在嚎叫。
妈妈奔进去开空调、找衣服。
金果一动不动,他不愿意动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活物。
电话重新激发了他的愤怒,他要和“他”对着干。
金果一想又忍不住哭了,他还要哭还要闹还要跑还要逃——可恶的电话,你既然不来接果果,你都食言了,谁还要听你的电话,听你一遍遍说对不起——
他木偶一样听凭妈妈摆布,甚至故意刁难妈妈,就让那电话兀自焦急。
妈妈剥狗皮一样剥下他的湿衣裤,给他换上暖和的绒布睡衣。用电吹风乌拉乌拉吹干他的头发,泡了一杯姜糖茶。
电话一直不折不挠地响了停,停了再响。
某一分钟,一个念头像笑话一样从金果脑海里飘过:爸爸摇身变成了电话,从此他必须以电话的样子存在。
“趁热喝,乖果果!”安顿好金果,妈妈这才奔向电话,“来了来了——”
“快让果果听电话!”爸爸的声音炸弹似的从话筒里冲出来,热烘烘地响彻整个屋子。
金果一反常态,不用妈妈挤眉弄眼说好话,他冲过去抢过话筒,像比赛谁的嗓门更大似的炮轰过去,“你撒谎你骗人你是专门哄小孩的大骗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大坏蛋再见!”
金果用尽全身力气,每个字都像火箭炮,尖锐锋利响亮,腾腾直冲云霄。喊完他扔下电话奔回自己的房间,他来不及锁门,就投奔进被子。他需要用被子蒙住脸和耳朵,他要好好大哭一场。他揪着被子,脚跟啪嗒啪嗒狠狠砸床板。
呜呜——这恼人的生日,这恼人的一切。
金果拒绝吃蛋糕,拒绝点蜡烛,拒绝照相,拒绝吃妈妈煮的长寿面。他什么也没吃,他就没起来。他在被子里呜呜哭了很久很久。
爸爸从没带他坐过飞机,爸爸从没带他出过远门,爸爸起码三年没带他逛公园看电影去青龙山庄的外婆家和奶奶的牛家湾了。
爸爸不知道金果玩滑板玩得多棒,他不知道他跟丁戈去过科技馆,不知道有个叫周明亮的混蛋老是欺负他。爸爸压根儿不懂他的心。爸爸欠他太多太多太多——简直数不清。金果在史无前例的漫长的哭泣中给爸爸列了一份很长很长的账单。
任凭妈妈怎么哄,妈妈几乎把好话都说尽了,妈妈说得胃疼,妈妈双手摁着小肚子,她甚至讲了几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自从金果说丁戈爸爸多幽默多会说笑话后,妈妈就一直努力,她努力得笨拙而可笑,妈妈最后没办法,她只好试着胳肢金果。
这招向来管用。只要金果笑起来什么都好说。金果本来就是一个好说话的乖孩子。可是今天他又冷又硬,妈妈把一切办法都试遍了,他就是哭。
“小祖宗,你这样是要哭坏身子的啊!你这样哭不吉利啊!”妈妈急得都要掉眼泪了。
整个晚上,妈妈在金果的房间、客厅、厨房来来回回打转转。直到金果坠入梦乡,他累坏了,打起了深深浅浅的小呼噜。
……
当警察的爸爸,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由于积劳成疾,永远地倒在了心爱的工作岗位上。送别爸爸的这年,金果十岁。因为爸爸,救赎残缺的人生,金果和他的小伙伴们,经历了另类的成长……
(节选自长篇小说《因为爸爸》)
第9期《文物里面的积水》答案
照片中彩虹与太阳出现在同一方向的天空了,实际上两者应出现在相反方向的天空。该男子家自来水龙头上装有过滤芯,经过过滤的水是比较纯净、中性的,而城市里的雨水因大气受到污染,往往带有酸性。两者通过简单检测,就能区别开来。
一件没被发现的弃置文物,见附图画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