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
出梅入夏
茱萸
灯光此刻洒衣裳,良夜沉沉
不堪通梦寐。酒杯中的波纹
泻来更深的红,你轻盈如小鹿
出没在人潮涌动的密林。
众生的言语就是最好的配乐。
这一次,所有的漂亮鞋子都追不及
那片舞步上浮动的红云。
唉!难得的好时光。一年将尽,
几次交谈也不过是零星的粉末,
被记忆研磨,散发惆怅的香醇
中途缀满落英,我已多次经过
朝向忧愁的暮晚与晨曦。
小枝从褐色里撑出,伸向粉白
包围花心的严肃时刻。
你祝福夜行人,用渐次亮起的
路灯,钢铁撞击,马达轰鸣。
沾染月色的超短裙,黑暗中
浅笑着试探煦风微痒的欲念。
蜜粉取自嫩竹,薄霜轻柔
勾勒每一处的丰腴与精致。
新款淡香的前调足以降服
为睡莲补妆的克洛德·莫奈
少女们总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拨开花瓣,看见果实的雏形。
哪怕这个瞬间过去了很久,
她们的肌肤仍透着玉的光泽。
历经整一春的渲染,美育初成。
梅雨的丽景,在江南泫然而动。
街中迤逦的行驶,终迎向破局,
高温接踵,已颇具剥复的义理:
波幅的形势,让理智备受摧残,
荔枝璀璨甜美,能消入市之苦
请如实道出夏的玄机:泳课中
少女之裸裎,落成炫技的永渴。
码放好这些词语
在你的心灵变得像岩石之前。
——斯奈德《砌石》
枉称国手,救不活这乱世枯棋。
现在你老了,在外祖旧日的庄园,
就着那棵开出花朵的红豆树
忏悔平生的恨事:党祸,罢归,
丁丑之狱,甲申之变,乙酉失节,
楸枰三局里人心的澌灭……
帝国南端的海岛却让你老怀
安慰:一座是园中红豆树的来处;
另一座,是大明最后的归宿。
更不必说身旁风姿仍在的美人,
多少年了,衰老的心脏依旧
怦然于那年冬天半野堂的初逢。
接着是我闻室之春,芙蓉舫中
催妆的满船瓦砾,绛云楼之火,
以及白茆镇芙蓉村间苏醒的春神。
最后,你来到拂水岩下,将
毕生的诗,书写到苔藓和石缝,
我则在墓旁瞥见一枝孤零之萼。
遗民 这冠冕属于你的不少友人,
而不是你。一湖的冷水至今还在,
王朝已更替了几轮——这件事
堪称最好的幽默,你诗的技艺中
绝佳的点缀。二十年过去,历史
为灵魂安排了暖春,让你安心
与世界道别。三百多年也这么
过来了,山水已懂得与时俱进,
没有什么主人,只在乎资本的
诚意。我失落于虞山的夕照,
失落于不可再得的历史瞬间的
每一个决定。我,邀请你见证。
(注:2013年春,游虞山,于西南麓拂水岩下见钱谦益、柳如是比邻二墓。钱墓右前方有近年所建石亭一座,上题钱诗“遗民老似孤花在,陈迹闲随旧燕寻”。2015年夏,于微信中睹王晓渔贴其所见如皋水绘园楹联一幅,即是此联。因忆虞山旧游而作,兼示常熟诗友。)
市声溢出街衢,涌入幽深的
社区花园。音调里,甜裹着酸。
小满前主角是樱桃鲜红的吻痕;
小满后则迎来了大批杨梅,
挤在三角地菜场全部的水果铺,
将色调替换成凝固的暗紫。
还少不了团在粗糙躯壳里
那南来的令人心动之莹白。
果肉紧贴在核上献出汁液,
悄然提供攻占味蕾的机缘;
残余的梗与叶却依然执迷于
最初的摘采。唇造就宇宙的
第一缕光,如树结出果实:
这是独属于铺叙的时刻——
真正被点燃的是石榴嫩枝,
再过几个月,那饱满的颗粒
终将回忆起初夏的孕育期
这扑簌而来的火焰之色。
烟影轻衬桃花,惑于唇之妖冶。
碧潭掩映,为次第摇曳的春枝。
疾风吹轻尘,掀起避谈的机锋:
此地有活鱼万条,着一处闲棋。
省下睡眠,惊喜于俊友的博闻,
佐以水面波纹、对泾溪之晚眺,
更雇得新月朝西入眼帘,演练
欣悦之前因,牵引亘古的潮汐。
(注:2016年5月,因“两岸青年诗会”之由得与吴怀晨、洪崇德、谢予腾、琦云诸友相识于桃花潭,尽夜谈诗,乐而忘倦。)
(选自《江南诗》201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