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床

2017-11-01 07:07杨蓉
幸福 2017年29期
关键词:鸡鸣东坡夫妻

文/杨蓉

赖床

文/杨蓉

赶早起床,大约是每个人都抗拒过的事,古人也不例外。

《诗经》里的《鸡鸣》,有点像微型小说。时间:某晨。地点:床榻。人物:夫妻。事件则诉说同榻酣眠的一对夫妻,在天将亮时,妻子提醒丈夫赶早上班,丈夫赖床不起的故事。甚有意思的是,这位丈夫赖床的理由滑稽而可爱,其谓公鸡打鸣为“苍蝇之声”,谓东方日出为“月出之光”。理由,理由,大多都是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找来的看似相符实则自欺的由头。妻子一听丈夫说这些,本来心里也是想睡懒觉的,这下更好了,索性也赖床不起了,亦顺水推舟云:既然你说不是公鸡打鸣,是虫子嗡嗡乱叫,那我很愿意同你再睡一会儿,阿弥陀佛,但愿不要叫别人笑话我们啊……

我乡老辈人还爱讲这样的俗话:“人老三不贵,贪财、怕死、不瞌睡。”想来,老年人许是生理机能下降,总之觉都少,不管冬夏,起的都很早。相比,年轻人就不一样了,瞌睡来了,把鸡鸣说成虫叫,把日升说成月出,还算是好的。有的人赖床,若被惊扰到,动辄是要骂人的。记得我村曾就有个叫马旦的少年,早前念书时,母亲常常催促其早起,每每抚头摇枕的喊上好几句:“马马儿,快起哇!”“马马儿,快起哇!”这少年初装没听见,久了,不耐烦,便翻身急起,且嘴里骂咧咧:“起!起!起娘个臀节股!”娇生惯养下,少年心里没有了做人的准绳与尺度,后来娶妻生子后,几度将老母亲赶出家门。村里人每有谈及,无不唏嘘哀叹。

我父亲把赖床叫做“托死死(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字,有知道的告诉一声)”。从前住在乡下时,每到冬三月里,打早起来生火炉的,总是父亲。我每每跃跃欲试,父亲总怜爱说:“在被窝个筒筒里托死死的哇。”如此,直待父亲将炉火生旺,温暖遍及屋子的任一角落,我才懒懒起床。每到夏忙季节,父母早早就下地干农活了,走前总会将院门反锁,好叫我能放心“在被窝个筒筒里托死死的”。每次,我都是等得日头爬上南房顶光线穿过房前的树梢蹿进了屋里,才慢悠悠的起床、打扫,择菜、淘米,按部就班的准备起午饭来。走笔忆旧,细细思来,我虽非娇生之人,但也是在惯养下长大。父母虽只是没甚本事的老老实实的农民,然似这般力所能及的诸多给予,令人想起来就心头发热,就感激涕零。

赖床的“赖”,是“懒”字的一半。懒,古字为“嬾”,从“女”,从“赖”,大约的意思,即女人赖床不起为“懒”。古人甚是讨厌,凡事好往女人身上攀扯。我突然明白,《鸡鸣》中的女子为啥一边倒头睡去,一边又会生出“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的担忧。估计同是夫妻赖床懒起,人们笑话与苛责的,大约惟有女子,而与那个推脱说鸡鸣是虫叫的丈夫是毫无瓜葛的。

女人不易啊。

我小时候曾与伙伴们学唱过一首儿歌,也是编排赖床懒女人的:“懒,懒,懒大嫂,懒来懒去懒坏了。起的迟,睡的早,阳婆爬上丈二高,撩起门帘瞭一瞭。哎,还嫌早,拉了个枕头又睡到。哈巴狗子汪汪咬,啊呀呀,不好了,原来是亲家来到了。着了个忙,忙了个着,端起个尿盆子往外跑。门槛高,拨拦倒,红鞋冒了个丈二高,尿盆子也给打烂了……”

苛责换成戏语,听来就有趣多了。

东坡的《东坡志林》里,也讲了一个爱睡觉的故事:“有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

说句实在话,我每读此则小品,眼前总能想象出东坡彼时下笔颇有意思神情。当然,心下也会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认同感:比起胸怀大志闻鸡起舞,比起励志成才凿壁偷光,我还是喜欢一枕黑甜碌碌无为。这般我自认为就是亦甘愿成就为东坡笔下的那个措大。

摘自杨蓉公众号“小歇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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