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才
重庆的城门,像袍哥宽大的衣襟
每一粒纽扣,都是一只蝴蝶
耿直的重庆崽儿
把解放碑这只最大的蝴蝶
别在英雄的胸口,好些年了
像是在等待一场秋意
弥漫于细雨——告诉你,我来了
蝴蝶常有,而英雄不多
我要为你邀约几个重庆妹儿
敞开不朽的城门
把英雄的纽扣,轻轻地揣在怀里
反复摩挲一种体温
重庆的城门,九开八闭
总有一种姿势,可以显示舵爷的威风
对重庆而言,朝天门是最大的朝门
襟怀两江,一条水路蜿蜓而去
雄关之外,是迎官接旨的水码头
走进这山一样折叠的城市
穿过每一道城门,我像赤脚的船夫
迷失于热热闹闹的堂口
2
午后的翠微门,像—把竹椅子
斜靠在江边几张自由散漫的枫叶
落在半碗老鹰茶里
有—种迷茫的样子。我专注于倾听
一段重庆言子,其乐无穷
阳光柔软,丝绸般拂过小商贩的脸
四平八稳的生意
在宝圆通老板的手上
水路一样流着
向晚的更夫,撩起夜的门帘
翠微坊的日子,像一块鲜明的洋布
在风中飘向虚无
东水门的江水,流着稠密的人烟
泅水而去的生意人
始终惦记着,那一片早熟的芭蕉
稍不留心,香樟就长过了头顶
待到秋风如刀
割破禹王庙脸上的红漆
我想再次走进城门,抚摸屋檐下
那些上了年纪的鸽子
3
搭手相望,彼岸的太安门内
一位早起的僧人
闭门扫迹。而围墙外
渔舟安卧,烟波浩淼,锦鲤跃过龙门
轰轰烈烈地奔向楚江
夕阳坠落之处,一条民国的缆绳
牢牢地系在滨江路上,但最终没有系住
那些不辞而别的,风雨故人
太平门外的石梯坎,走起来
并不太平。向东以南,
哪一条路都是荆棘
多少洋人的目光,在开放的埠口
被炙热的阳光折断
白象街的银楼、当铺、钱庄
和一溜儿的行帮,像一群苍蝇
从早到晚都在追逐,买办手中的洋钱
那一阵铜臭味儿
4
有城门的形制,却看不见门外
火柴盒一样的风物
断壁残垣的陈迹里:邮局巷
是一件贫陋的古董
光绪23年1月19日清晨
重庆大清邮局,在这里开张大吉
从此,一条逼仄的小巷
风流成性。而一万种相思
早已流传到南洋
储奇门打开,仿佛芝麻开门
储奇的岂止是富足
或许就是一位江湖郎中
走南闯北,一副反复熬制的汤药
包治百病,江湖也有它
不为人知的路数。就像眼前
络绎不绝的山水
“海棠烟雨”,莫非是云雾戏水?
山来水去,仿佛叫受民谣
在久远的记忆里,时隐时现
5
金紫門的表情,像月光—样
阴晴圆缺。每晚讲述的故事
都与权势有关。而今晚,略有不同
月光照过的江边,每—枚橘子
都像浪花一样抒情
我只关心那些轿铺、酒馆、茶肆
在灯红酒绿里,如何逢场作戏
这里因台设门,为什么要称凤凰?
或许因牛羊的哀鸣
昔日的凤凰,早已飞往他乡
明清的大鸟,误入歧途
顺手牵来—群牛羊
在有善不报的巷子,了结此生的因果
面对这些异俗,一位金发的领事
在凤凰台,用犀利的目光
剪开了高跟鞋的旗袍
羞得一只雏凤,躲进逼仄的小巷
6
这些打开,或者关闭的门扉
门门有道,像黄葛树下的龙门阵
道道吆不倒台
其实那是,意味深长的经书
你随便翻开一页,都可以反复咀嚼
这个城市,被时间酿制的
麻辣鲜香的家常味
当我在夏天,阅读这个城市
重庆仿佛一灶滚烫的火锅
我在朝天门,香味在五—路
天地人和,鸡零狗碎
一齐丢进血色黄昏
夹起一片时光,七上八下
涮一涮,就有了毛肚—样的麻
妹子—样的辣
半杯残阳里,—群兄弟伙
划拳打马,—把浪漫主义的汗水
往脸上一抹,安逸渗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