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守望西沙

2017-10-30 21:55孙振军
大众摄影 2017年11期
关键词:永兴岛西沙渔船

孙振军

记得从海南基地第一次向西沙航渡的那天早晨,炊事班好好地做了几大笼肉包子、一大锅稀饭。老班长、老兵们嘱咐我:尽量多吃点啊,否则到海上时你没啥东西 “交公粮”,胃更难受。战舰一出港,海水的颜色开始变化:由绿变蓝,再由蓝变深蓝,深蓝变成墨黑,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黑。

约上午8时许,我们三条护卫艇组成一个编队,开始向西沙群岛方向进发。榆林港是我国少有的天然良港,港内风平浪静、艳阳高照。有的新兵是第一次出海,兴奋地哼起了《人民海军向前进》、《军港之夜》,但一出榆林港,滔天巨浪就像一排排小山,一个接一个地向军舰压了过来。浪来时,像托婴儿一样把整个战舰毫不费力地抛上波峰,所有人的心脏都像是被吸出體外一般,“呼”地一下悬起来;浪去时,又把整个战舰恶狠狠地摔进黑谷,心脏又像被强行塞进体内一般……用不了几十分钟,大多数人都吐得一塌糊涂。

约8个小时后,我从望远镜里看到正南方向有一点微红。待军舰越来越接近时,终于看清了、看清了——那是一面飘扬在永兴岛最高处的五星红旗,那是一面我们自己国家的国旗啊!我们没有在大海里偏航,我们没有在风浪中倒下,我们终于看到家、要上岸了!因为,茫茫南海上,无论过去还是今天,有国旗的地方就是我们自己的家,有国旗的地方就有了喘息休整的岛礁啊!遗憾的是,我当时并没有专属于自己的照相机,只好借一个来自城市的战友相机,远远地对着永兴岛,拍一张隐隐约约的照片。

在当兵之前,尽管我没有接受过严格的摄影训练,但对照相这套程序却并不陌生:一是高中时的老师有个“红梅”牌120相机,经常约着我在洛阳南部的城乡间拍照;二是在国企当科长的亲戚有个我已经记不住牌子的旧相机,曾经给我玩过一段时间。我仍清楚地记得,当我小心翼翼拍完一个胶卷后,会骑上自行车到洛阳一个叫安乐的镇子上的一家照相馆把胶卷冲出来,再到洛阳市的一个设计院附近买几张晒图用的纸,回来后把底片、晒图纸用玻璃夹住,放在太阳光底下晒,看着晒图纸慢慢印出和底片同样大小的照片。不过,照片的成品都是蓝颜色的。

参军到部队后,我幸运而及时地遇到了比我早参军10年、也年长我十几岁的王振松老师。他曾经在西沙基层部队当过美术员、电影放映员、摄影干事,20世纪80年代初期,已是在全海军系统非常有名气的专职摄影干事了。

圣地永兴

西沙尽管有50多万平方公里、45个岛礁,但老一代西沙人最熟悉的岛礁,也就是那么七八个。

今天已成为三沙市委、市政府驻地的永兴岛,一直是西沙人心目中的圣地,也是我们这些长年在西沙的水兵心中的圣地。永兴岛功能比较齐全,上面除了驻军、兵营,还有地方工作人员,比如工委、气象台、水产公司、邮电局、银行的同志等等。永兴岛上是有女人的,尽管这些女青年和男人一样能吃苦、能打仗,不会化妆、善舞刀枪,但在西沙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她们已经是美若天仙了。

永兴岛有魅力,更在于它是西沙群岛唯一跟海南岛有补给船通航的地方。群岛上各种物资都是先到永兴岛,再分发到其他各个小岛的。在那个没有电话的时代,如果哪天有从海南来永兴的船,干部战士以及地方职工,早早地都眼巴巴地候在码头,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那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地变大、变大,等到报刊、电报、信件一卸下船,大家便一哄而上,争相抢夺。有的人看完家信后笑不拢口,一蹦三尺高,一旦遇到这样的场景,我都去拍,如果当时没有抓住精彩瞬间,还会让他们再表演一遍,他们也非常乐意配合。有的看完电报或家信后,马上捶胸顿足、失声痛哭,当场瘫跪在码头上,对着陆地的方向“咚咚”磕头……因为,这迟来的家书带来了亲人的噩耗……遇到这样的场景,我没有拍摄过,因为有种同是天涯守边人的惺惺相惜。

肃穆琛航

琛航岛是西沙群岛中最为庄严肃穆的岛。因为那里埋葬着1974年1月19日西沙海战中,壮烈牺牲的18名干部战士。

由于我了解这段历史,所以当年我上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凭吊了烈士陵园,不仅认认真真以这个陵园的纪念碑为中心给它拍了一张照片,而且自己也以陵园为背景照了一张留影。琛航岛烈士陵园从落成至今,至少经历过四五次大的改建,而我1980年初拍的那个雏形,据今天的三沙市有关方面介绍,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张有底片且有作者的珍品。

海角中建

中建岛也是令我最难忘的岛。不仅因为它寸草不生、一地热沙,不仅因为它是西沙中的“戈壁滩”、西沙中的“西藏”,更因为它离西沙的心脏永兴岛最远,离祖国大陆更远。我在中建岛生活的时间最长,吃的苦最多。当然,留下的记忆与欢乐也最多。

要说西沙苦,哪里也沒有西沙的中建岛苦。缺水、缺电、缺青菜是共性,自不在话下;更艰苦的是,缺人气、缺信息、缺交流。长期驻岛的官兵,看人的眼神都不对:呆呆地、直勾勾地逼视别人。因为他们平时说话太少,连语言功能都有些退化了。中建岛的弟兄们对我们捎去的家信、书报、电影相当欢迎。信看了,电报看了,报刊也看了,然后,开始看电影。第一晚,先把带去的三五部电影一股脑儿全看完,哪怕看到天亮也不怕。记得当时有一个电影叫《刘三姐》,很流行,当然也成了中建岛官兵的最爱,他们一遍一遍地看,直到把它看烂、看透、看得熟得不能再熟——官兵们夜里躺在床上,有人当刘三姐,有人当阿牛哥,有人当莫老爷,有人当坏管家,有人当酸秀才,有人当李老汉……能把唱词以及对白一字不落、一句不差地从头表演到尾——厉害吧?

领海驱敌

海南、广东、广西、福建的渔船在中建岛一带作业,香港、澳门、台湾的渔船在中建岛一带作业,都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因为都是一家人。特别是台湾渔民,初见我们这些军舰、军人还有些紧张、害怕,很快就变成兴奋与激动,再加上语言无障碍,可以直接沟通,因此常常还会把香烟、罐头、香肠等隔空扔过来;我们也会还赠他们些东西,如淡水、柴油、药品等。

对其他国家的游艇、渔船,我们也比较友好。比如曾有一条荷兰游艇,搁浅在了礁盘上,如不及时救援会十分危险。于是上级命令我们用护卫艇硬是冒着自己也搁浅触礁的危险去救援。战士们跳到海里,前面用绳子拉,后面由人力推,硬是将这条游艇给拽了出来。

唯独对越南渔船,我们是断然不予通融的。为什么呢?1975年,越南与中国的关系突然恶化,他们甚至认为:中沙、东沙、南沙、西沙群岛及全部南中国的岛、礁、沙、滩、屿,都是他们的!既然是这样,那么越南船进入我西沙一带海区的性质就变了。所以,我们只要接到上级的通报,什么方向、什么方位,大约多少海里处,有不明国籍船只,马上就拉警报解缆绳,箭一般地冲过去。到预定海区后,若是其他国的过往商船、货船,一般不予理睬;若是越南渔船,马上用高音喇叭喊话,严厉勒令:“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海,你船必须马上离开!你船必须马上离开!” 若是真正的渔民,一般马上就收网,停止作业;若是有其他目的的船,一般会装聋卖傻、磨磨蹭蹭。这时,我们会要求他们的船长登上我们的军舰,用粉笔在甲板上划出边境示意,再比划着告诉他们,“你们,越界了!必须,马上回去!”

令我终生引以为荣的是,1982年3月4日,我们根据上级命令,在我中建岛领海内经过长达数小时的斗智斗勇,我9331号护卫艇成功捕获了一条越南特务侦察船,上有10名越南特工。当时,我担任由3个人组成的跳帮组组长,在大浪中置生死于度外,第一个跳上了越船。这次战例,已被载入海军军史,并当成军内教材使用至今。

沧桑巨变

自从1986年1月离开海军、离开西沙回到地方后,我先后做过电台记者、报纸记者,出任过电台台长、报社总编辑,写摄影评论、当国际摄影大展的策展人、艺术总监……可谓历经沧海,阅历纷繁。但是,我从来没有让照相机离开过半步,思维系统里更是始终填满摄影这个概念。前年、去年,做为一名在西沙戍过边、立过功的摄影老兵,我有幸受驻军和地方政府之邀,两次重返西沙群岛。

近四十年后,今天的西沙群岛,已经成为南沙、中沙、西沙的首府——三沙市委、市政府所在地。作为一个离祖国大陆最远、海域面积最大、人口最少的省辖市,发生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过去永兴岛只有一个港湾,停放的渔船多是用柴油机和风帆做动力的,如果有较大型的舰船来永兴、来西沙,只能在港外抛锚、停泊,然后把人和货用小船往岛上转运。没办法,那个年代就是这个条件,1000吨以上的大型船无法进港。而今天的永兴码头,已被三個港口分隔开来。左边的港口巨臂吊车、重型货车、大型综合混凝设备,轰鸣声声,马不停蹄地正在建设中;中间的港口成了纯粹的民用港,停着几条大型货轮,看样子得万把吨的排水量。右边停小型渔船、执法船、公务船。军用港口,自然就坐落到了码头最右侧的位置了。停有海警船、巡逻艇与海军西沙水警区的一条濒海某型作战舰。过去的西沙水警区是穿着海军服的陆军性质,一条军用作战船只也没有。为了解决岛与岛之间基本的交通问题,后来成立了一个西沙船中队,配备的都是些速度极慢的运输船、登陆艇之类的小型船。而今天的西沙水警区,已拥有一支专用小型舰队。

与永兴岛靠着约一公里的浅滩相连的石岛,以前从没长驻过什么人,只有在退大潮时,才有富有探险精神的人手挽手、肩并肩,在齐胸深的水中,躲避着涌浪,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淌过去看看风景。今天,从永兴岛通往石岛的交通,是一条宽约三米的漂亮公路。公路的左侧,竟然发育出了约二十米的海滩与沙带。石岛上不仅有了漂亮的营房、齐全的生活区,高大的楼房、巨大的雷达塔,而且还有庄严的主权碑、领海基线碑,以及坚固的碉堡、纵横交错的战地交通壕……

重返西沙,跪在海滩的浅水中,手捧着银色的沙粒、亲吻着温暖的海水,我禁不住热泪长流……所有在西沙战斗、工作、生活过的人,毕生都将自己视为西沙的儿女。我忘不掉西沙一路走过来的辉煌历程,忘不掉当年在西沙的历历往事,更为西沙今天的美好与强大,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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