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G.伍德豪斯
1
这家旅馆的地板上,躺着加纳船长。他双手紧握,一只脚以怪异的姿势弯曲在身体底下,灰色的胡髭里露出歪斜的牙齿,已经涣散的眼瞳直盯着天花板。
此时有两个人站在门的内侧,正低头注视着他。一位是身材魁梧的警官,另一位则是身材瘦削的老妪。
这位老妪是比凯特夫人,也是这家山庄旅馆的拥有者。“我发现时就是这样!”比凯特夫人的声音不大,但仍令警官吓了一跳。
尸体的另一侧,法医正在做检查:“乍看之下好像是脑中风,但根据情况判断又不太像。当然,也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但我最怀疑他是被毒死的。”
“取血化验吧。”警官说。
“根据我的判断,他大概是昨晚天刚黑时死的。”法医边说边回头望了比凯特夫人一眼,“马拉船长在哪里?他跟死者同住一房,从他那里应该可以找出一点线索才对。”
“马拉船长昨晚住在朋友家里,而且吃过晚饭后便出去了,至今还未回来。”
法医眉尖深锁,站在房里思索着:“我觉得很奇怪,这种情形若发生在印度,我可以肯定他是被蛇咬死的,因为我曾在印度呆過两年,看过无数被蛇咬伤的患者,他们死时的情形与加纳船长非常类似。可是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比凯特夫人,你发现尸体时房门有没有上锁?”
比凯特夫人点点头:“我是用预备钥匙开门的。因为我敲了好几下门他都没有回答,我担心里面出事了,便径自打开门。”
“掉在他身旁的东西是什么?”警官突然问。
“只是一把普通的口琴而已。他每天晚上都会在房里吹奏口琴,其他房客虽然常向我提出抗议,可是若非睡觉时间,我也无权干涉他的。”
“口琴上最好有蛇毒,这样案件就简单多了。”警官用证物袋收起了口琴,交给法医,准备化验。
之后警官和法医便告辞了。两人离去后,比凯特夫人仍旧注视着地板上的尸体,思绪非常紊乱。旅馆发生这种事,必定会影响声誉,她一定要搞清楚。
2
位于牛津的侦探社接到了比凯特夫人的电话。社长史奈达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因为鉴定报告已经出来,口琴上并没有蛇毒,而死者却是中蛇毒而死。
他派了一个叫做奥克斯的小伙子负责这个案子。奥克斯赶到现场,很快就推翻了自杀的可能性。死者暴毙时正在吹口琴,没有服毒的时间,而且周围也没有盛放毒液的器皿。
不排除服用胶囊自杀的可能性,但死者具有古怪的幽默感,时常以捉弄他人取乐。这样的性格,既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他杀的可能性。虽说他杀的可能性激增,但又不像是财杀,因为死者除了每年可以领到少许退休金以维持生活之外,没有其他财产。
可如果是他杀,又有新的疑问。房间只有一扇门,案发时间并没有人进出。房间虽然有一扇窗户,但是装有铁栅栏,缝隙不足以人类进出。
死者尸体上还有一些零星的抓伤,有新有旧,那是他养的猫留下的,没啥稀奇。
与死者同住一房的人,以前也是船长,名叫马拉。他生性沉默,有关加纳船长的死,他什么也没说。因为悲剧发生当晚,他正在朋友家。从他那里只是打听到一些有关加纳船长的日常习惯罢了,毫无线索。
只有一条线索值得深入追查:加纳船长以前到印度时,曾与土人发生纠葛。如今他被印度毒蛇咬死,正说明其中有关联。奥克斯已着手调查停泊于港口的印度船员行踪。
这个案子看起来困难重重,但仅仅一天后,社长史奈达便接到了奥克斯的报捷电话:案件解决了!
在那家旅馆后院,有一条死狗。狗陈尸的正上方,就是加纳船长房间的窗户。验尸后,发现它也是死于蛇毒。
加纳船长一位昔日的同船伙伴,现居住在印度。对方前不久还寄礼物给加纳,礼物是装在木箱里的香蕉。奥克斯认为,装香蕉的木箱中不幸藏有一条眼镜蛇,那条蛇咬了死者,然后从窗户逃跑了,顺路咬死了一条野狗。
奥克斯的推理显得天衣无缝,完美解释了案件的全部疑点。但对于奥克斯的这种推理,比凯特夫人十分不满。她声称自己早就知道谁是凶手了,只是碍于没有证据。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比凯特夫人邀请史奈达来自己的旅馆赴宴。
3
抵达山庄旅馆后,史奈达被请到老夫人的小客厅,奥克斯也在那儿。过了不久,另一位客人也到了。
在每位客人旁边,摆着一个小纸包。奥克斯拆开属于自己的纸包,惊讶地说:“比凯特夫人,这东西太好了,我真是受之有愧!”史奈达的礼物是隐藏式摄影机,可以悬挂在怀表下做饰物。
“这是我对贵行业表示敬意的礼物。”比凯特夫人说完后,转向马拉船长。“船长,史奈达先生是侦探。”
马拉船长抬起头,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恐惧,但瞬即消失,以至连史奈达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那分异常。
“该你拆礼物了,船长。”奥克斯说,“你的礼物似乎很特别,因为盒子比我的大一倍以上。”
史奈达有点兴奋地注视马拉慢慢拆开纸包,或许是对方眼中含有某种神色的缘故,史奈达隐约预感到某种关键性的时刻已经来到,身体不由得向前微倾。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一声脆响,一只小小的口琴由马拉的手中掉到桌上。此时,马拉船长的脸色明显苍白,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恐惧与狼狈,双手紧紧抓住桌巾,使得桌上的酒杯不住摇晃。
“哎呀!马拉船长,怎么回事?加纳船长是你的好朋友,又住在同一寝室,我以为你收到他的礼物一定很高兴,谁知你竟然……”比凯特夫人故示惊慌。
船长闷不吭声,只是低着头,身体倚着餐桌。
“杀害加纳船长的不是蛇,而是猫。加纳船长有一位憎恨他的朋友。有一天,这个朋友打开了装香蕉的木箱,赫然发现里面有一条蛇。他本希望这条蛇咬死加纳船长,但他觉得,加纳船长不至于那么大意,多半会像自己一样,及时发现这条蛇而避免被咬。于是他杀死了这条蛇,取出蛇毒。他很清楚加纳船长有吹口琴的习惯,偏偏他的猫厌恶口琴声,马拉曾看过这只猫扑向吹奏口琴的加纳船长。因此,他就抓住了这只猫,将蛇毒涂在它的爪上,然后把猫放进加纳的房里,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奥克斯及史奈达站了起来,但马拉依然动也不动地紧抓住桌巾。此时,比凯特夫人站起身,向门外大叫:“吉绨!吉绨!”
一只黑猫立刻冲了出来,马拉像见了鬼般踉跄站起身,碰翻了整个餐桌。餐具及酒杯纷纷倾倒在地,发出了剧烈的声音。马拉挥舞着双手,像要驱散某种不祥之物似的,同时低叫出声:“天啊!天啊!”
比凯特夫人冰冷的声音在房里回荡着:“马拉,加纳船长是你杀死的!”
马拉全身颤抖,机械般回答:“天啊!是的,是我杀死他的!”
“史奈达先生,你听到了吧?”比凯特夫人说,“他已在证人面前认罪了!”
史奈达走过去,抓住马拉松软无力的手臂走向门口。比凯特夫人停下脚步,从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中拾起某物,然后站起身,将手中的口琴往前递出。
“马拉,别忘了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