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名结构的句法地位及生成机制研究

孙文统

(郑州成功财经学院 外语系，郑州 45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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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名结构的句法地位及生成机制研究

孙文统

(郑州成功财经学院 外语系，郑州 451200)

广泛地使用量名结构以增强语义表达的精确性、丰富性与形象性是汉语区别于其他语言的显著特征之一。多种证据显示，汉语的量词在本质上属于实体性语类(Substantial Category)，拥有自身的最大投射(Maximal Projection)。量名结构的句法本质仍是一限定词短语DP，在其上方有一隐性的功能性投射FP，其句法功能是核查焦点语义信息，驱动移位，从而形成量名短语纷繁多样的结构变体。

量名结构；句法地位；量词

一、引言

作为汉语量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汉语量名短语的句法语义特征一直备受语法学界的关注。而广泛地使用量名结构以增强语言表达的精确性、丰富性与形象性使汉语显著区别于以英语为代表的印欧语言。量名结构在形式上体现为“数词+量词+名词”，其中“数词+量词”对其后的名词具有计量、分类、限定等语法功能，如下例所示：

(1) a.三个杯子

b.五匹马

c.两头猪

d.一粒沙子

(2) a.一本书

b.一摞书

c. 一捆书

d.一麻袋书

上述例句均为现代汉语量名结构的典型代表。例(1)各项选用不同的数量词对不同事物进行分类与计量，即“杯子”“马”“猪”和“沙子”分别选用不同的量词“个”“匹”“头”和“粒”来计量。例(2)则用不同的量词“本”“摞”“捆”“麻袋”等对同一名词“书”进行了计量。

关于汉语的量名结构，国内前修时贤围绕其搭配规律、语用修辞、历时发展、语义认知等方面进行了较为广泛深入的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总体来看，以往的研究大多以传统语法为理论框架，主要关注表层语言现象的归纳与梳理，较少涉及量名短语的内部结构与生成机制。形式语言学界内部对于量名结构的句法地位与形成动因亦存在较多的误解与争论，尚缺乏一个整齐划一的理论模式去揭示该结构的内部构造与生成动因。本文将以形式句法学为理论框架，对现代汉语的量名短语作出深入详尽的分析，在深入探索量名短语内部结构的基础上，明确量名结构的句法地位及其生成机制。

二、以往分析模式及其缺陷

在形式语言学界内部，关于汉语量名结构的句法地位存在着诸多不同的观点与分析模式。总体说来，有3种颇具影响力的分析模式。一种以Cheng和Sybesma[1]，Hu和Pan[2]，以及Tsai[3]等的研究为代表，这种分析模式将量名结构中的数词视为中心语，拥有自身的投射NumP，量名短语则作为其补语成分进入句法推导。第二种分析模式以Au Yeung为代表，该类观点承认量词投射ClP的存在，并将量名结构中的数词连同汉语中的指示词(“这”“那”等)均分析为量词投射ClP的标示语[4]。这两种分析模式的示意图如下：

图1 汉语量名结构句法地位分析模式一

图2 汉语量名结构句法地位分析模式二

第三种较具影响力的分析模式以安丰存、程工[5]和程工、杨大然、安丰存[6]等为代表，此类观点借用轻动词vP的分析模式，将汉语量名结构分析为一“轻名词”短语nP，取消量词的独立投射，将数词视为功能性中心语n的标示语，量词则基础生成于该位置，名词短语NP是其补语：

图3 汉语量名结构句法地位分析模式三

以上3种分析模式各具特色，都能解释部分汉语量名结构的语言事实，但同时亦存在着若干理论缺陷。第一种分析模式将量名结构中的数词视为整个结构的核心，拥有自身的最大投射，量词投射与NP为其补语。这种分析模式实质上否定了名词短语作为限定词短语DP的句法地位。同时，这种分析模式忽略了量名结构中“数词+量词”之间较为紧密的结构关系，比如：

(3) a.三个书包

b.书包三个

c.三书包个

d. 个书包三

(4) a.两条香烟

b.香烟两条

c.两香烟条

d.条香烟两

例(3)和例(4)的语料显示，汉语量名结构中的“数词+量词”为一结合紧密的句法结构体，中间不允许插入其他结构成分，因此二者应共同内嵌于同一句法投射，不宜分析为两个相对独立的句法投射。第二种分析模式将数词内嵌于量词投射(ClP)中，体现出数词与量词之间较为紧密的结构关系。但将指示词置于数词投射中同样否认了量名结构为DP的句法地位。此外，该种分析模式在处理量名短语的结构变体方面也显得无能为力。

第三种分析模式代表了有关汉语量名短语结构分析方面的最新进展。此种分析模式将量名结构视为一种与动词短语vP相平行的结构体nP，量词为功能性中心语n的语言实现。在轻名词短语内部，轻名词中心语n和经提升合并形成的结构体[n+N]以探针—目标的特征核查模式与下层名词短语NP进行一致性操作。这种分析模式实质上是将汉语的量名结构视为一DP语段(DP Phase)，并将汉语量词视为一种语义空洞的、词缀性(Affix)的功能语类。这种分析模式同样存在着诸多无可回避的问题。首先，将量名结构视为一DP语段缺乏充分的理论依据。当前学界普遍承认的两个强性语段为及物性vP和CP，DP的语段地位尚未得到清晰明确的验证[7]。其二，将汉语量名结构视为与vP相平行的结构也是十分不妥的。因为vP中的中心语v是词缀性的，含有致使意义[8]，而汉语的量词具有十分明确的语义，有的还能加上后缀“子”：

(5) a.一撮马鬃

b.一撮子马鬃

(6) a.这帮青年

b.这帮子青年

有的量词则必须加上后缀“子”：

(7) a.这档子事

b.这档事

第三，某些双音化的并立量词短语在语义上日趋专门化，已经实现了从非词到词汇化(lexicalization)的嬗变[9]。这类并立双音量词有“斤两”“尺寸”“寻常”“章节”“咫尺”“分文”等。

除此之外，汉语有些量词具有较为单一的语义选择性，仅仅能和表示某种特定语义的名词词组连用，比如：

(8) a.一彪人马

b.黄金千絣

c.几渣糖

d.一联隶书

在上例的各项量名搭配中，“彪”用来计量人马、队伍等，“鉼”仅用于金块，“渣”一般用来形容碎屑物，“联”则专用于律诗或对联。这些量词不能随意更换，否则会导致搭配不当和语义模糊。这种搭配限制在古汉语中更加严格，比如下例中的量名结构就不能随意更换量名搭配。

(9)有文三十编，有书数千幖。(唐陆龟蒙《送豆卢处士谒丞相序》)

(10)盖先取轻利舰十舫。(西晋陈寿《三国志吴志周瑜传》)

种种语言事实表明，汉语的量词属于实体语类，在汉语量名结构中有着自身的句法投射与搭配限制。本文在确定汉语量名结构的句法本质为限定词短语DP的基础上，通过观察大量的语料与相关结构变式，明晰其内部结构与生成机制，并给予其结构变体充分的理论解释。

三、量名短语的句法特征

众所周知，现代汉语量名结构的基本表现形式为“数词+量词+名词”，其中，“数词+量词”部分可以置于名词后部，从而形成量名结构的非优势语序[10]：

(11)两个杯子杯子两个

(12)三枚硬币硬币三枚

与形容词进行搭配时，形容词优先修饰名词，只有当强调形容词所表达的语义信息时，才将形容词提前，这时形容词通常为重叠形式以凸显语义信息，比如：

(13) a.一件干净的衣服

b.干净的衣服一件

c.干净的一件衣服

d.干干净净的一件衣服

由于本文仍将汉语量名结构视为一限定词短语DP[11]，明确指示词、量词和名词之间的结构关系是确定量名短语内部结构的重要前提。在与指示词(这、那等)、形容词修饰语等共现时，量名结构亦呈现出纷繁多样的句法表现形式，请看下例：

(14) a.那件干净的衣服

b.干净的衣服那件

c.干干净净的那件衣服

d.干干净净的衣服那件

上述语言事实表明，汉语的指示词“这、那”等的句法位置高于名词短语NP。同时，形容词前置时通常以重叠的形式以凸显其语义信息。

此外，大量的语言事实表明，汉语量名结构中的量词亦可被形容词修饰，这一点再次证明了汉语的量词属于实体性语类。修饰量词的形容词一般是单音节的，且不能带“的”，请看下列语料：

(15) a.一长排柳树

b.一细长排柳树

c.一长的排柳树

(16) a.一小片树林

b.一渺小片树林

c.一小的片树林

(17) a.一大堆沙子

b.一庞大堆沙子

c.一大的堆沙子

(18) a.两大桶汽油

b.两高大桶汽油

c.两大的桶汽油

例(15)—(18)表明，汉语的“的”字不能直接出现在量词前面，即不存在一“的”字投射DeP直接管辖量词投射。但量名结构的最前方、量词后与名词短语前均允许“的”字的出现：

(19) a.漂漂亮亮的一个杯子

b.一个漂亮的杯子

(20) a.满满的一箱子水果

b.满满一箱子的水果

c.满满一箱子新鲜的水果

由上述例句可以看出，汉语“的”字结构可以作为修饰成分出现在名词NP前方，也可以直接置于量词之后，还可以作为焦点语义信息置于整个结构的最前方。

通过本节的相关语料可以看出，现代汉语的量名结构能和指示词、形容词修饰语、“的”字结构共现，从而生成纷繁多样的表层形式与结构变体。下节将在这些语料的基础上，明晰量名短语的内部结构及其生成机制。

四、量名短语的内部结构及生成机制

(一)现代汉语量名短语的内部结构

通过对上节相关量名结构语料的深入研究，我们可以确定，汉语量名结构可以和指示词、形容词修饰语、“的”字结构等共现，并存在搭配方面的限制。由于将汉语“的”字结构视为DeP投射已成为形式句法学界的主流观点[12-13]，在汉语量名结构中应该存在限定词投射DP、量词投射ClP、“的”字投射DeP、名词投射NP和语义焦点投射FP。前四种投射是显性的，其语言实现为汉语的指示词、量词、的字修饰语和名词短语。语义焦点投射PF则是一隐性的功能投射，旨在核查焦点语义信息，驱动形容词修饰语移位提升。下面来确定这些句法投射的表层线性序列以及结构限制。

首先确定量名结构基本表现形式“数+量+名”的句法构造。上文指出，汉语量名短语存在两种基本格式：

(21) a.三张电影票

b.电影票三张

其中a项属于优势语序，b项为结构变体，旨在凸显名词短语“电影票”所携带的语义信息。本文将量名短语的基本结构分析如下：

图4 量名短语基本结构图

如图4所示，本文将汉语量名结构的基本格式视为一限定词短语DP，将数词、量词与名词置于同一量词投射ClP内，数词为其标识语，名词短语NP为其补语成分。这是由于量名结构中“数词+量词”结合相对紧密，且名词短语NP可以允许话题化(topicalization)操作以凸显信息焦点，比如：

(22) a.昨天我买了三箱水果。

b.水果，昨天我买了三箱。

例(22)中名词“水果”从量名短语“三箱水果”中外置移位至句首，以凸显其携带的焦点语义信息。根据“外置移位条件限制”(Condition on Extraction Domain, CED)[14]，只有做补语的句法成分允许外置移位，标识语和附加语则不允许进行此类移位。

因此，汉语量名结构的基本结构包含3个句法投射，在线性序列上体现为DP-ClP-NP。由于量名结构经常和形容词性修饰语共现，这种现象表明汉语量名结构内部存在一DeP投射为形容词以及“的”字提供句法位置。上文指出，汉语量名结构中“的”字结构除了不能直接修饰量词之外，量词后、名词短语前和量名结构的最前端均允许“的”字结构的出现：

(23) a.一大的叠钞票

b.一叠的钞票

c.一叠崭新的钞票

d.厚厚的一叠钞票

本文认为，DeP投射位于量名结构中量词投射ClP与名词投射NP之间，与DP投射同为显性投射，共同构成量名结构的显性表达模式。在DP投射之上存在以隐性的功能投射FP，旨在凸显形容词性修饰语所携带的语义信息，其功能性中心语F的语音实现仍为“的”。

这是由于汉语“的”字具有凸显语义信息的作用，这一点可以从形—名结构的句法表现中得到佐证：

(24) a新衬衫

b.新的衬衫

(25) a.崭新衬衫

b.崭新的衬衫

c.崭新崭新的衬衫

d.刚买的衬衫

例(24)显示，当定语为语义信息携带量较少的单音节形容词时，可以选择性地使用“的”字来凸显其语义信息。例(26)证明当定语为双音节形容词、形容词重叠式、和动词小句等能够携带较强语义信息的结构时，则倾向于使用“的”字来凸显定语的语义信息。

因此，本文将前置于量名结构的形容词修饰语分析为功能性投射FP的标识语。中心语F的语音实现为“的”，其目的在于驱动移位并核查前置性形容词定语所携带的焦点语义特征。现代汉语量名结构应包含一隐性的功能投射FP、显性的限定词投射DP、量词投射ClP、“的”字投射DeP和名词投射NP四种句法投射，在线性序列上表现为：(FP)-DP-ClP-DeP-NP。

(二)量名结构的推导模式与生成机制

在确定量名结构内部构造的基础上，本节将着力探索量名结构及其相关变体的推导模式与生成机制。以下列例句为例：

(26) a.那一叠新钞票

b.那一叠崭新的钞票

c.那一大叠崭新的钞票

d.那一大叠的崭新的钞票

e.崭新崭新的那一大叠的钞票

上述例句中，(26)a是量名结构的基本形式，其它各项为该结构的变体。在进行句法推导时，四个显性的句法投射DP，ClP，DeP和NP按照其显性序列从右至左依次投射，首先生成基本形式(26)a：

图5 (26)a结构示意图

在(26)a中，名词“钞票”的定语为单音节形容词，信息携带量较少，所以其位于NP投射内，左向附加(adjoin)于NP。如果该定语语为语义信息量较大的双音节形容词“崭新”时，可提升至移位至DeP投射的标示语[spec, DeP]处，用“的”字核查其所携带的语义信息：

图6 语义核查示意图

位于原位置的单音节形容词“新”被操作系统删略(deletion)[15]，这时生成的结构是例句(26)b。例句(26)c体现的是单音节形容词修饰量词的情况。如上文指出，量名结构中的量词只能被单音节形容词修饰。因此，在这样的结构中，单音节形容词修饰语也以附加语的方式位于量词投射(ClP)内，量词投射中套嵌了一层中间投射(图7)。同样的套嵌模式也可以发生在DeP投射中，在这种情况下，DeP投射中多了DeP投射，以容纳量词后面的“的”字，最终形成(26)那样的句子(图8)。

图7 量词投射示意图

图8 DeP投射示意图

当名词短语NP的修饰语需要经话题化凸显其语义信息时，隐性的功能投射FP便以显性投射的形式叠加在DP之上，其功能性中心语驱动DeP投射中形容词与其“的”字的提升移位，目的是核查功能性中心语F所携带的不可解释的焦点语义特[+Foc]征并凸显形容词所携带的焦点语义信息。处于原位置的形容词和“的”字被操作系统删略，生成的结构即上例中的(26)e：

图9 (26)e推导示意图

五、结语

作为一种高度解析性的语言，汉语在量名关系和结构特征方面都与以英语为代表的西方语言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汉语量名结构在句法和语义方面表现出的独特性与多样性使其显著区别于其他语言。大量的语言事实表明，汉语的量词属于实体语类，量名结构在本质上仍是一限定词短语DP。量名短语的结构形式在线性序列上体现为(FP)-DP-ClP-DeP-NP五种句法投射的叠加。其中，DP及其下方的投射为显性投射，功能性投射FP为隐性投射。功能性中心语F的语言表现为“的”，其携带的不可解释的[+Foc]特征旨在核查DP投射内部的焦点语义特征，驱动移位，从而生成汉语量名结构复杂多样的结构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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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ntacticStatusofClassifier-nounPhrasesandTheirDerivationalMechanism

SUN Wen-tong

(ForeignLanguageDepartment,ZhengzhouChenggong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Zhengzhou451200,China)

A significant feature that differentiates Chinese from other languages is the frequent usage of Classifier-noun phrase, which makes language expression more accurate, vivid and diversified. It is proved that Chinese classifiers are substantial categories in essence, and have their own maximal projections. Chinese Classifier-noun phrases are also determiner phrases(DP)in essence. It has an invisible functional projection FP above itself, aiming at checking focus semantic information and driving syntactic movement, which gives birth to all the complicated variants of the relevant construction.

classifier-noun phrases; syntactic status classifier; measure word

H043

A

10.15926/j.cnki.hkdsk.2017.05.009

1672-3910(2017)05-0045-06

2017-02-27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CYY015)；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6-QN-060)

孙文统(1983— )，男，河南郑州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句法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