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吴妈正在沈家后院的水井坊洗衣服,女儿红玉挽一篮子红彤彤的柿子打乡下找来。前街的门台下,红玉与候在沈府门外的马夫老曹打了个照面儿,顺口问老曹一句:“俺娘呢?”
红玉常来沈府,认识沈府上下好多人呢,比如眼前的马夫老曹,她还坐过他的大马车呢。
老曹看红玉用几片枯树叶,盖着篮子里油汪汪的柿子,眼馋!便所答非所问:“柿子,揽熟了吗?”
红玉当即撩开一片枯叶,右手的食指与拇指,灵巧地捏住一枚枯枝似的柿子蒂儿递过来,说:“给你一个尝尝,揽透了,可甜呢。”
老曹伸手托住,说:“再给一个。”
红玉粉嫩的小嘴巴一噘,说:“这可是送给太太的。”言外之意,给你一个尝尝就行了,怎么还要呢?
老曹的下巴随眼神儿,往他身后那高高的门台上一比划,示意:还有老爷呢,要不要给他一个。
红玉抬头望去,只见沈府那高高的门台上,身着长袍的沈老爷,正背着手,很是入神的样子,观赏门里门外摆设有序的一盆盆竞相绽放的黄菊花、紫菊花、白菊花、蓝菊花。
那一刻,红玉下意识地躲到马车后面。可已经迈下台阶的沈老爷,还是看到她了。但是,沈老爷并没有搭理她,沈老爷在管家的陪送下,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
出城以后,沈老爷站在路边干枯的柴草上撒尿时,一边抖动着裤子,一边看着远处盐河里船来船往的帆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身边的老曹:“刚才,那是吴妈家的闺女?”
老曹说:“是。”
沈老爷说:“都长这么大啦!”
老曹说:“女孩子,长得快。”
老曹的意思是,女孩子到了发育的时候,如同浇透了水的花朵,一宿一个样呢。可他不会那样表达。
沈老爷没再说啥,转身上了马车,去城里听戏。
再说那红玉,她挽来一篮柿子,在沈家后院的水井坊,找到正在埋头洗衣服的娘,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帮娘“稀唰稀唰”地搓洗那大盆小盆里的衣服。
回头,娘俩把洗好了的衣服,一件一件亮晶晶地晾晒在太阳地儿的绳索上,吴妈便领着红玉去给大太太送柿子,临近大太太的房门口,吴妈故意让红玉走在前头,吴妈想让大太太看看她家的红玉,是不是可以留在沈家做点什么事情。
之前,吴妈跟管家私下里说过这事。可管家没敢答应。管家说沈府里向来不养闲人。也就是说,在管家的眼里,吴妈那闺女还是个孩子,弄到沈府来,怕大太太不高兴。
现在,红玉就站在大太太跟前了,大太太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红玉,看似与眼前的小猫说话呢,半天冒出一句:“留下吧,先到老爷房里烧壁炉去。”
那时间,已经是后秋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沈府里的老爷、太太、姨太们房里,都要生火取暖。尤其是老爷的房里,格外要暖和一些。别看沈老爷在外面长衫马甲的穿着,可他进屋以后,穿着可随便了,有时,就是一身软绵宽松的绸缎。
红玉刚到沈老爷房里烧壁炉时,总认为她身上暖了,沈老爷就会觉得暖和。其实不然。红玉身上穿的衣服多,沈老爷房里稍微暖一点,她就认为暖了。结果,被管家叫去训导几回后,红玉这才知道,她身上的衣服要少穿一点,才能与沈老爷同步感知房间内的冷暖。
岂不知,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来了。
红玉衣着单薄后,一对鼓翘翘的乳房,便显山露水地在沈老爷眼前晃来晃去,等晃到沈老爷来了兴致,便揽过红玉,看似摸着玩一样,摸得红玉身子发软时,便把她抱到床上,给弄了。
第二天,吴妈领着红玉,哭着去找大太太。
大太太没等吴妈把事情哭诉完,原本冷冰冰的脸上,意外地显露出一丝笑容来,大太太说吴妈:“你哭什么呀,这不是喜事嘛!老爷看上你家红玉,这是你家红玉的福分。”
随之,大太太吩咐一旁的丫环:“翠儿,带她们娘俩去账房领十两银子,让红玉打扮得漂亮点。改日,选个黄道吉日,给老爷娶到房里去。”
此时,满脸是泪的吴妈,尽管是满腹的不情愿,可她想到女儿已经被老爷给弄了,也只好随了大太太的说辞,挽起红玉,抹着泪水,跟大太太身边的那个叫翠儿的小丫环去了。
吴妈按大太太的说法,拿了沈府的银子,领红玉回家,给红玉做了身喜庆的嫁衣,等沈府的花轿来接嫁,可苦等數日,未见沈府来人提亲,吴妈便到沈府那边去打探。
当吴妈看到沈府里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几个巧手的婆娘,正在剪着窗花,往西厢房的门窗上张贴大红喜字时,吴妈没好再往跟前走。
那一刻,吴妈的心中,涌起一股喜悦!
在吴妈看来,沈老爷虽然老了些,可人家富贵,人家有宽堂大屋,有花不完的金银洋钱。此番,红玉嫁到沈府去,后半生吃穿不愁了。吴妈甚至想到,过个一年两载,红玉给沈老爷生个大胖儿子,跃升一变,便是沈家的姨太太了。到那时,她家红玉,可就金贵喽!
所以,吴妈忽然觉得红玉的身子骨瞬间娇贵了,到家后,洗衣做饭的粗活儿,不让红玉上手,甚至吃鱼、嗑虾时,还要精心帮红玉把鱼刺、虾壳儿剔出来,生怕鱼刺、虾壳啥的,卡到红玉的喉咙里,不好向沈家人交代呢。
转眼,又是数日,沈府那边仍然没来提亲。
吴妈感到纳闷了,明明是看到沈府里杀猪宰羊,张贴大红喜字呢,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提亲呢?吴妈再去沈府打探。
这一回,吴妈打探到实情。
原来,沈府里张灯结彩,娶的不是她家红玉,而是大太太房里那个小丫环翠儿。
吴妈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场晕倒在沈家那高高的门台前。
后来,管家出来传话,说大太太说了,让红玉在家等着,说不准哪一天,沈老爷想起她来,就会派八抬大轿去接娶她。
可怜那红玉,直等到数年后沈老爷年老病死,也没等到沈家的花轿来抬娶她。
争 宠
入冬以后,寒风萧瑟,盐田冻结。在沈家扛活的盐工,吃一顿嘴角流油的散伙饭,便各自散去。沈府内,只留几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与后院里的女眷们。往日热闹的庭院儿,陡然变得冷清了。随之,沈家的一日三餐,改为早晚两顿米粥、咸菜、热馒头。偶尔,大太太房里晚间留几个擦香抹粉的女眷们打牌,或是沈老爷当晚要到哪房姨太的屋里过夜,临时再加一顿夜宵。endprint
说是夜宵,无非是话梅、酥果儿、核桃、瓜子之类一些打牙祭的零食儿,只有沈老爷在家的时候,大太太才肯让后厨们生火炖汤,或是包馄饨、滚汤圆、炖海参、烧燕窝、煮鸡蛋啥的。
只可惜,沈老爷自从在城里娶了四姨太,已很少在盐区这边过夜。
好在,去年后秋,大太太把她身边的翠儿送给沈老爷圆了房,沈老爷念及翠儿蒲草嫩茎一样细白柔软的身段儿,这才隔三岔五地回盐区来住一晚上。
那样的夜晚,大太太门前,还有沈老爷要去过夜的那位姨太的门前,便早早地挂起了红灯笼。
大太太门前所挂的红灯笼,是为大家照亮的。因为,晚饭在大太太居住的正厅里吃,老爷、姨太们,一大家子人围候在大太太这边,出出进进的,门前没有个亮堂堂的灯笼照着哪行呀。而姨太门前的那对看似略显小一点的灯笼儿,是专门为沈老爷晚间引路的。
问题是,沈老爷并不完全按照大太太指定的“引路灯”去。沈老爷由着自个儿的性情来,或许刚刚还是奔着那“灯笼”去的,可院子撒泡热尿的工夫,沈老爷便改了主意。常常是那晚的灯笼挂在二姨太房门上,沈老爷却睡在三姨太那松软的大床上,弄得二姨太空喜一场不说,还要白落大太太一个人情儿。更为离谱的是,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沈老爷还坐在那听大太太说些家里家外的事儿,可天亮起来,满院子都找不见沈老爷的身影儿。
原来,沈老爷晚饭以后,与大太太在房间里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乘马车,去城里四姨太那里了,弄得几房姨太们相互猜忌,互生怨恨。
唯有大太太,她按部就班地吹灯睡觉。大太太总骂那些晚间弄出响动的姨太们,一个比一个狐臊。
大太太说她老了。其实,大太太并不算太老,她才四十几岁,怎么就老了呢。只因为大太太是一家之主,其穿戴、言行,过于庄重,显得老陈。再加上大太太常年盘着头,入秋以后又喜欢顶个黑头巾,原本不老,也显得老了。用沈老爷枕边夸她的话说,大太太宽衣解带以后,身上的沟沟坎坎的,还像翠儿的身段那样光滑。
大太太知道,那是老爷哄她欢心的话。
大太太嘴上说,她早已过了男欢女爱的那个年纪。可大太太心里何尝不想把老爷夜夜留在身边。只恨沈老爷身边那几个馋鬼饿狼似的姨太、小蹄子们,个个都煞费心机地变换招数引诱着老爷,弄得大太太想去撩拨老爷,都没有机会了。
这天晚上,落雨。贴切一点说,是小雨夹雪。雪粒儿若有半个米粒那样大,“稀唰、稀唰”,密密麻麻地随风飘落到房檐、树枝和庭院的花墙、石桌、甬道上,还欢蹦乱跳呢。
沈老爷坐在饭桌边,听到外面的响动,想必地上已经结冰了,便跟旁边的翠儿说:“去告诉前院的老曹,让他回马厩睡觉吧。”
老曹是沈老爷的马夫。
沈老爷那话,是说他今晚不回城里了,要在盐区这边过夜。翠儿很高兴。翠儿知道,只要沈老爷能在盐区这边过夜,十之八九,就会到她房里去。
果然,晚饭以后,有人在翠儿的房门两边,挂起了两盏鲜艳温和的粉色灯笼。
按照大太太立下的规矩,那对粉色的灯笼挂在翠兒的门口,翠儿就不能四处乱串了,她要给沈老爷准备茶点和上床以后要用的靠背、棉巾等物件儿,还要等候大厨们,送来晚间提神儿的海参汤或是银耳羹啥的。
可今晚,沈老爷只要了两个热鸡蛋。
大厨们用一条羊肚白的毛巾,包裹着那两个热鸡蛋,递到翠儿手上时,翠儿怕那鸡蛋凉了,就手给放在被窝里焐着。过了一会儿,翠儿把手伸进被窝里试了试,包裹鸡蛋的毛巾还是热的,但没有刚才送来时那样热乎了。翠儿怕再这样放下去,那鸡蛋会变凉。当然,更主要的是,翠儿担心外面的雨雪下大了,沈老爷索性在大太太房里过夜。
于是,翠儿便以那两个鸡蛋为由头,披衣出门,走到大太太窗外,看着灯影里的沈老爷正与大太太说话,她没敢进屋,只在窗外轻轻地叫了一声老爷,说:“夜宵送来了!”
沈老爷尚未回话,大太太便隔着窗子,说:“知道了。”
翠儿不敢再多言,她在窗外又候了一会儿,想等老爷、太太的下文,可屋内谈论的话题好像很有趣儿,他们早把窗外的翠儿放到脑后去了。
翠儿独自回到自己房里,心思仍然还在那两个鸡蛋上了。翠儿担心那两个鸡蛋真的会变凉了。于是,翠儿像只乖巧的猫儿似的,轻轻地趴在床边,把一双素白的小手伸进被窝,摸了摸那两个尚有余温的鸡蛋,情不自禁地将其握在掌心,翠儿想用她掌心里的热量,来焐那两个鸡蛋,可她焐了半天,还是觉得那鸡蛋一会儿比一会儿凉了。
当下,翠儿就有些心焦!
翠儿想,老爷今晚与大太太都说些什么呢,怎么说了这么久。她甚至怨恨老爷,他与大太太有什么好说的,赶快到她这边来呗。想着想着,翠儿就想到老爷与她上床以后,喜欢摸她一对小馒头一样坚挺的乳房,还有与她做爱时,老爷教给她的那些羞于启口的细节。
想到此,翠儿站起身,再次来到大太太窗前,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地告诉老爷,说:“厨房送来的鸡蛋快凉了!”
翠儿的这番催促,显然是告诉沈老爷,你别在大太太房里久坐了,快回她房里吃鸡蛋吧。
不料,翠儿的这番催促,惹怒了大太太,只听大太太隔着窗子,恶狠狠地扔来一句:“鸡蛋凉了,塞裤裆里焐着去!”随后,只见灯影里的大太太,猛起身,“噗”一口,吹灭了室内的蜡烛。
翠儿被大太太那举动吓坏了,她愣在窗前,半天没敢动弹,两包热泪怯怯溜出眼圈。
看 座
盐河入海口的河汊子里,随处可见那样一块块貌似水中浮萍一样的荒岛。它是上游洪峰携带泥沙在此堆积而成。有的岛屿,是因为河水改道后,所裸露出的河床自然形成的。它们突兀在汤汤的河水或潺潺的溪流当中,上面长满了翠生生的蒲草与芦苇。远看,恰如一块块碧玉镶嵌在白茫茫的河面上。偶尔,还可以看到那些岛屿上,长出一两棵不知名的小树,孤芳自赏地矗立在小岛的芦苇丛里,给盐河里觅食鱼虾的水鸟,营造出难得的栖息场所。endprint
盐河边打鱼、扳罾的渔民,很喜欢那样的岛屿。他们携带着捕鱼捉虾的家什,划一叶小舟到岛上去垂钓,或将一个个系上鱼饵的网筐——当地渔民们称之为罾的一种捕鱼工具,密布在小岛周边的水域里,时而用竹竿猛挑起罾网,捉住前来觅食的鱼虾。
那场景,虾弹鱼跳,怪喜人呢。
某一年,小麦扬花、青杏挂枝的时候,盐河口捕鱼的汪福,正在大盐东沈万吉沈老爷家秫子地边的河心岛上扳罾捉鱼,河对岸,一辆马车“吁——”的一声,停下了。
当时,汪福认为是过路的商客,停下来观看他如何捉鱼呢。所以,他没去搭理对方,只顾忙于扳罾、收鱼。可等他看清楚河对岸那个身着长袍的老人,是沈家的老太爷沈万吉时,汪福立马慌了手脚,他赶忙扔下手中的罾网,抱起刚刚捕捉到的一对大白萝卜似的鲢花鱼,水跑到河对岸来,硬将那一对尚在拧滚、打挺儿的鲢花鱼,塞到沈老爷的马车上。
汪福所扳罾的那个小岛,坐落在沈万吉沈老爷家的地头,谁能说那个河中的小岛,不是沈家的呢?他汪福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在人沈家的小岛上搭起草棚,扯起网绳,坐收“鱼”利呢,显然是不合章法。
汪福下意识地给沈老爷作揖、求饶说:“托沈老爷的福,小民汪福,在此混口饭吃。”
沈老爷支吾了一声,好像没当回事情。
沈老爷或许就是一时兴起,想停车看看风景。刚才,若不是汪福那一番作揖求饶的话语,沈老爷没准儿都不记得河对面那片绿油油的秫子地是他家的。
汪福看沈老爷不言语,他心里越发紧张了。误认为沈老爷要拿他是问。
汪福当即表示收网走人。言外之意,求沈老爷宽容他这一次。以后,他不敢再来了。
哪知,沈老爷看汪福那副惊惶惊恐的样子,如同说笑一般,告诉他:“那个小岛,送给你啦!”
说完,沈老爷登上马车,走了。
汪福却愣在那儿,瞬间不知所措。
马夫看汪福半天没醒过神来,便回头大声告诉他:“沈老爷发话,那个小岛送给你啦!”
汪福这才“扑通”一声,跪在沈老爷马车后面的烟尘里,接连磕了几个响头,以谢沈老爷的大恩大德。
这以后,汪福的日子愈发充实了,他拆掉岛上那个临时搭建的小草棚,板板正正地盖起两间门窗敞亮的小茅屋。之后,他一边打鱼,一边铲除岛上的杂草、芦柴,开垦出一垄垄的地块儿,种上了辣椒、茄子、韭菜、洋芋,入秋以后,又种了几畦翠莹莹的芫荽、菠菜和过冬的小麦。期间,随着秋后河水变小,水面变瘦,大片的滩涂裸露出来,汪福又把小岛周边的泥土挖起来,堆积到小岛上,使小岛的面积不断扩大。
汪福守着小岛,打鱼、种菜、卖菜,后期,又喂养了一大群水上鳧游的白鹅、花鸭,小日子日见红火起来。
此时,汪福没忘沈老爷的恩德。开春的头刀韭、挂花的脆黄瓜乃至市面上尚无出售的紫茄子、青辣椒,以及鸭舍里那些白生生的鸭蛋、鹅蛋,他自个儿都舍不得上口,总要抢个头水,给沈家送去。
印象中,汪福头一回到沈家去时,是个清晨。
汪福手提一篮子圆溜溜的鸭蛋、鹅蛋,肩挑两筐碧绿的青菜来到沈家。沈家没有人认识他,拦他在大门外,直至马夫出面,与大太太说了来龙去脉,汪福这才有幸见到沈家的大太太。
当时,大太太正在小餐厅里等候沈老爷一起用餐。
汪福去见大太太时,他看人家窗明几净,尤其是大太太那身宽软的绸缎,在他眼前一闪一闪,汪福忽而感觉自己身上的鱼腥味、鸭屎味太重了,他没敢踏入大太太就餐的门槛儿。
大太太身边的小丫环,礼节性地搬把亮铮铮的小椅子放在他跟前。汪福担心自己身上太脏了,没敢坐,他就那么蹲在门口,听大太太问话。
后来,汪福再到沈家去时,他先把所送的青菜、鱼虾啥的送到后厨去,再到大太太这边来道安,以讨沈老爷、大太太的欢喜。当然,汪福也想利用那个时机,讨得沈老爷、大太太的赏赐。大太太赏过他岭南的花生、羊儿洼的稻米。有一回,大太太高兴了,还赏了他一摞哗铃铃的钢洋。
汪福有了钱,便注重穿戴,要去沈家前,他着意要在河边多洗几遍手。天气不是太冷时,他还要在河中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呢。
尽管如此,汪福每次见到沈老爷时,他还是卑卑嗦嗦地不敢靠得太近。大太太在屋里与他说话时,他始终蹲在门外,不好意思去碰沈家那油光锃亮的桌椅板凳。
后来,沈老爷在城里娶了四姨太,汪福已很少见到沈老爷。沈老爷喜欢在四姨太那边过夜。
但是,此时的汪福,仍然把他种植的蔬菜瓜果送到沈家。沈家大太太对他不薄。汪福挑去青菜、萝卜,大太太却回馈他大米、油盐。有一年冬天,大太太还把沈老爷穿过的一件灰棉袍赏给了他。
那时间,汪福与沈家人已经混熟了。他到沈家去时,无需下人通报,便可挑着箩筐,直奔后院去见大太太。
说不清是哪一天,汪福在门外听候大太太问话时,情不自禁地摸过门口那把原本是许看不许坐的椅子坐下了。
大太太的笑容立刻就显出僵硬来,觉得汪福气度不凡呢。
待汪福走后,大太太随口说句不懂规矩!又喊来管家,道:“去把汪福开垦的那块荒岛收回来吧,省得他以后再往这边跑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