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莹+刘小欢
摘 要:本文以锹里地笋苗寨为田野点,运用理论分析法与田野调查法,研究了居民的文化依恋对当地苗族歌鼟传承与保护的重要影响及其作用机制。研究表明,在苗族歌鼟的开发性保护过程中,居民对歌鼟的文化认同起着比功能依赖更为重要的作用。本文的研究可以对非遗的开发性保护提供借鉴与参考。
关键词:苗族歌鼟;文化依恋;地笋苗寨;空间
中图分类号:F592;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27-0132-02
一、前言
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一种活态传承的文化,相比物质文化遗产,其保护与传承呈现出复杂性、尖锐性与普遍性。笔者在三锹乡地笋苗寨调研中发现,苗族歌鼟主要分布在靖州县三锹乡一带,2006年被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使当地政府对苗族歌鼟采取了开发性保护的策略,这一方面促进了歌鼟的复兴、展示与传承,但另一方面也带来了过度商业化、文化失真等问题。但从整体来看,虽然当地政府使歌鼟走进了当地校本课程,走上了靖州县庆等大型节庆活动的舞台、《爸爸去哪儿》等电视节目之中,也培养了一批会唱歌鼟的年轻歌师,但苗族歌鼟传承与发展,却始终面临着动力不足与传承断层等问题。本文研究证明,充分调动当地村民对苗族歌鼟的文化依恋,对苗族歌鼟的保护与传承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二、原生态背景下苗族歌鼟的审美意蕴
三鍬乡地处湘黔桂三省交界之地,崇山峻岭,森林茂密,从农耕的角度来看,这里显然是生存环境严酷之地。然而正是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赋予了苗族歌鼟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生长空间。在这种原生态文化土壤中,苗族歌鼟是苗民们在精神娱乐上的一种自给自足的方式,它寄托着当地花苗人的灵魂与精神,寄托着当地花苗人的文化理想与审美理想,亦是锹里花苗人对苗族歌鼟产生文化依恋的源头。
以歌为媒的生活方式,是原生态背景下苗族歌鼟的审美意蕴之一。由于苗族没有文字,苗歌承载着苗族的历史与文化与教育功能。如苗族歌鼟中的盘古歌起源于苗族古代先民在长期的生产劳动中力图探求自然的奥秘以及对天地形成以及日月星辰的变化所产生的种种遐想,等各个方面。以歌传情是苗族歌鼟以歌为媒特征的体现。地笋苗寨自古以来便有“坐茶棚”的习俗,相邻寨子里的男男女女,每到夜晚或是农闲时,便会去茶棚中唱山歌,这种方式使得求偶这种私密的社会活动变成了一种集体性活动,因为茶棚不仅是一个相对公开的场所,亦是谈情说爱的特定场所,歌至兴起时,大有唱上三天三夜的情况出现。锹里花苗人吃饭有饭歌,喝酒有酒歌,吃茶有茶歌,吃烟有烟歌,婚嫁有出门歌、担水歌、十二皮等,谈情说爱有山歌,教育子女有盘古歌、生活歌,了解当地历史文化还有地理歌……歌鼟渗透在花苗人生产生活、婚丧嫁娶的方方面面,是花苗人彼此沟通与交流的媒介,寄托着花苗人共同的信仰和深厚的情感。但这种以歌为媒的生活方式,是建立在田园牧歌式的锹里农耕生活之上的,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农耕生活能赋予锹里苗民自给自足的物质生活,但在物质条件相对艰难、交通相对不便的情形下,锹里苗民难以找到娱乐的方式与精神的寄托,而苗族歌鼟由苗民自创、自产自用、不费成本,正如歌词中所唱的“山歌几种口边唱,琵琶几种手中弹。会弹琵琶三根弦,会唱山歌多得完”,歌中所蕴含的喜悦感与满足感是现代人难以体验到的,锹里苗民通过歌鼟来联结乡民,构建一种既和谐又亲密的社会生活。当现代文明与锹里农耕文明发生冲击与碰撞时,首当其中受到影响的,便是锹里苗族的生活方式。作为一种动态的构成物,文化包含着多种适时而变的因素,在不同文化的接触与互动中,这些因素彼此碰撞,彼此融合,必将导致这两种或几种不同的文化产生大规模的变化。在更为快捷方便的现代生活面前,锹里苗族这种以歌为媒的生活方式被瓦解,但那种寓含着深厚的情感与共同的信仰的共同社会的生活方式,仍投影在孤独的现代人的理想之中,成为人人向往的乌托邦式的幻想之地。
歌满人生的生命哲学,是原生态背景下苗族歌鼟的另一重审美意蕴。锹里地区每一个花苗个体,自孩提时代就开始受歌鼟文化熏陶,自小便开始参与每一个以歌鼟为主打的节庆活动,在耳濡目染中,花苗人民不仅接受了这一族群的传统文化与审美心理,还在生命过程中自然地延续着这样一种文化与传统。歌鼟的曲调是有固定程式的,分为茶歌调、酒歌调、饭歌调、山歌调、担水歌调、三音歌调等,但填词却涵盖了人生哲学、人文历史、婚丧嫁娶、生产劳动等各个方面,一位好的歌鼟歌师,不仅要嗓子好,综合素质还得高,其在寨子中的影响力和地位都是颇高的,一个不会唱歌的人,在以歌为媒的花苗人社交圈子中都会遇到障碍。故而,花苗人民往往以歌鼟为载体来承载自己的精神与道德,歌满人生的生命哲学,就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中产生了。
歌满人生的生命哲学,首先体现在花苗人对智慧的尊崇中。花苗人民会唱的歌鼟曲调越多,内容越丰富,便是越有智慧的象征,因为歌鼟承载着花苗人民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历史文化与人生哲学。歌满人生的生命哲学,其次体现在花苗人对生命意义的追寻之中,因此歌鼟中许多唱词都表明了歌唱主体丰盛的才华与高尚的人格,如“山歌好唱口难开,山楂好吃树难栽,白饭好吃田难种,小鱼好吃网难捞”,表达了劳作的不易与收获的满足;如“搭棚搭灯三六九,只愁容易不愁难,读书的人莫不淡,何时做得人上人”,表达了不畏难的品性;如“上天偷桃来敬寿,算得上是孝顺人”,便寄托着一种儿孙满堂、尊敬祖先的审美理想。歌满人生的生命哲学,还体现在花苗人对美好爱情的追求与向往,锹里苗族历史上有“舅霸姑婚”的陋俗,但“坐茶棚”、“对山歌”等象征着自由恋爱与平等交流的婚恋习俗,却流传了下来。歌鼟里谈情说爱的部分——山歌,是目前流传下来数量最多、内容最丰富的一个部分,寨子里的男男女女通过对歌这种仪式化的活动,将婚嫁不自主的现实生活与自由恋爱的审美理想连接起来,让生命个体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中,也能从审美理想中获取生存的力量与快乐的希望。
三、旅游化背景下苗族歌鼟的审美意蕴嬗变endprint
“Williams等提出的地方 依恋二维理论框架认为,地方依恋由地方依赖和地方认同两个维度构成。地方依赖是指人对特定地方的功能性依恋,地方认同则是指人对地方的情感性依恋。”笔者认为,这一理论同样适用于文化,文化依恋由文化依赖和文化认同两个维度构成,其中文化依赖主要体现在文化主体对文化本身的社会功能及经济效益的依賴,文化认同则更多表现在文化主体对该种文化的自豪感、归属感和身份认同感等方面。苗族歌鼟之所以能延续传承几千年,并在当下这个注重审美的时代迸发出非凡的魅力,其经久不衰的文化之根,便是以歌为媒的生活方式和歌满人生的生命哲学,这一文化之根是锹里花苗对苗族歌鼟产生文化依恋的前提。当非遗旅游成为当下社会的旅游热点后,当地政府也将地笋苗寨打造成为靖州旅游景点之一,并将苗族歌鼟打造成为地笋苗寨的文化品牌。
随着大热型影视节目的播放,地笋苗寨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知,并被当地政府与旅游公司打造成了一处寄托着民歌社会理想的深山瑰宝。随着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苗族歌鼟从原生态背景下的一整套意义系统逐渐向符号系统过度,当地人民迎合着游客的审美需要,将本地的文化符号进行解构与重组。这种开发性保护一度将濒临灭绝的歌鼟文化保留并传承下来,但却呈现出表演化、产业化、符号化、城镇化等特征。
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禁歌”,使六零后、七零后错失了在歌鼟文化中成长的机会,改革开放时期的经商潮,又使得八零后、九零后纷纷接受外来文化与主流文化教育,歌鼟的传承一度出现断层。直到乡村旅游与非遗时代的到来,歌鼟才重新焕发新的生机。就地笋苗寨而言,四零后、五零后的花苗人极少有不会唱歌的,村里成立了苗歌队和表演队,苗歌队一共由8位村民构成,年龄层主要集中在七零后、八零后,表演队一共44名成员,年龄层分布较散。从工作时间来看,苗歌队成员每天都要身着盛装去寨子里的迎宾桥上班,表演队成员只有在村里有大型节庆日与游客很多时,需要表演一个已经排练好的特定情景剧《那山那水那地方》。在当地村民对苗族歌鼟的文化依恋中,以社会功能及经济依赖为代表的文化依赖得到强化。当苗族歌鼟变成当地特色旅游资源时,会唱苗族歌鼟的歌者不仅能接收到各个媒体的邀请,助力本土文化走到全国观众面前,能受旅游公司之邀去各地表演,能在村里争取一份稳定的工作,还能受到学者、游客的青睐。作为旅游资源的苗族歌鼟,其演唱场合与时间不再像原生态环境之下的歌鼟一样,根据不同的意义选择不同的时空,而是呈现出随意性与表演性的特征。当苗族歌鼟失去象征意义与情感意义,只剩下一整套由经济利益驱使的精美固定的符号时,其传承与发展将举步维艰。当下的地笋苗寨,家家户户也安装了电视机、录音机或影碟机等物品,人们通过影像与现代社会产生着联结,而苗寨中的年轻人大多都接受了现代教育,走入城市中谋生,地笋苗寨以歌为媒的生活方式在文化冲击与碰撞中逐渐瓦解,旅游资源是全球化视野下现代社会的产物。现代化是一个个性崛起而神性跌落的过程,全球化的步伐之快,让城镇人们在享受快捷便利的现代生活同时,还忍受着由个性崛起而导致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孤独。由于地笋苗寨交通仍然不算十分便利,且地处偏远,当地政府虽然大推旅游,但当地人民大多还保持着家族式的族群关系与农耕式的生活方式。倚山而建的极富年代感的吊脚楼、稳定而充实的农耕生活节奏、悠远古老的天籁之音“苗族歌鼟”,建构出了一个极富韵味的旅游想象体——古老的花苗。
当笔者走入地笋苗寨与当地人同吃同住同劳作时,发现在当地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鲜少能听到苗族歌鼟,也鲜少看到除了苗歌队之外的村民身着花苗盛装。但据村民说,每当大型节庆日来临之际,如姑娘节、芦笙节、大戊节、苗年等,都是旅游旺季,每到这时候,锹里苗人就会身着盛装,载歌载舞,但当地的婚礼还遵循着古老的旧俗,可见苗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都与旅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苗族歌鼟实行开发性保护,强化了锹里花苗对苗族歌鼟的文化依赖,使得当地人自觉地将其作为一种文化资源而加以延续,这对保存苗族歌鼟的文化形式美有着重要的作用。但当人们太过于强化苗族歌鼟的文化依赖功能时,就很容易走入过度开发的误区,如大肆去录影碟出售歌鼟文化、寻找更多平台展示歌鼟文化、迎合游客审美改造歌鼟文化等。唯有强化当地村民对苗族歌鼟的文化认同,激发当地村民的自豪感、归属感和认同感,才能避免歌鼟走入这种误区,才能激发出歌鼟保护与传承的内在动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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