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王 亮 杨栋迎
被遗忘的“西北联大”
■丨王 亮 杨栋迎
很少有人知道,在抗战时期,与西南联大齐名的还有一所“西北联大”。
多少年来,当西南联大声誉隆起,西北联大则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鲜为人知。抗战爆发后,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北洋工学院三所院校迁至西安,组成西安临时大学。后迁往汉中,不久改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这时全校共设6院23个系,千余名师生开始了在汉中的生活。尽管仅仅“联合”了短短一年时间,西北联大却在汉中的大山中,孕育衍生出西北地区高等教育的基础——如今中国西北不少有名的高等学府,都与这所短暂的大学血脉相连。只是,鲜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以及曾经的辉煌。
3月31日,电影《古路坝灯火》上映,将镜头对准中华民族抗战史册中,由北方高校组成的“西北联大”师生步行南迁汉中的故事,再现了抗战时期的教育界为保存民族教育精魂的动人篇章。连日来,华商报记者走访西北联大留在汉中的足迹,探访关于那一代人鲜为人知的峥嵘岁月。
1936年,从西安到汉中的西汉公路正式实施。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条穿越秦岭的现代公路。年仅24岁的工程师张佐周,承担起从留坝到汉中80公里的测绘与施工。张佐周毕业于西北联大的组成学校之一天津北洋工学院,算得上是西北联大学生的学长。冥冥中自有天意,两年后的1938年3月16日下午5时,张佐周呕心沥血修筑的公路,为母校内迁汉中提供了方便。
1937年9月10日,国民政府发布教育部令,以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国立北洋工学院校为基干,设立西安临时大学,于1937年11月1日开学。次年3月,陕西门户潼关告急,刚刚落脚的西安临时大学不得不内迁汉中。
西安距离汉中,直线距离只有数百公里,可中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苍茫山系——秦岭山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此时,连接中原与四川地区的川陕公路仍在修建,绝少交通工具。在这样的情况下,学校不得不选择步行前往。
据资料统计,1937年底,西安临时大学共有学生1472人,教职工316人。内迁汉中时,除去个别离校人员,以及很少教授级家眷花巨资租车前往外,绝大多数学生参加学校整体行动。
当时,为保证全校千余名师生的安全,校方制定了较为严格的行军办法,将全校师生编成一个大队,其中含有三个中队,若干区队、分队,行军时以中队为单位,这样算下来,每个中队近600人。其他有运输组、设备组、医务组等多个组织。
同时期,由“清华”、“北大”、“南开”几所高校组成的西南联大,从长沙徒步一千余公里,迁往昆明。西北联大内迁汉中的人数,大大超出西南联大。据资料统计,西南联大经过严格选择,最终只有244名学生参加步行,仅占学生总数的30%。西北联大则不分长幼,全数参加,这比西南联大的行军难度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于一支行进在崇山峻岭间的大队伍,吃饭是个大问题。据西北联大校刊记载,为解决上千人的吃饭问题,学校决定:行军时早晨吃粥,中午因在途中,食用自带的锅盔就咸菜。晚饭为米饭配汤菜。
锅盔虽然是最适合携带而不易腐坏的食物,但搜集困难,运输笨重。临近出发,一时还购不到如此大量的锅盔。直到向火车站进发时,各个制卖锅盔的小贩,才分头送到。据当时过秤者记述,此次称得锅盔317袋,共4300余公斤。除去锅盔,咸菜也不是个小数目,计算下来,全校需1500公斤,西安的各大酱菜园,没有准备。学校只好再派人多次购买。
1938年3月16日下午5时,学校全员前往西安火车站,乘火车至宝鸡,步行前往汉中。沿着古蜀道穿行,继而步行今天的316国道,途经凤县、留坝、褒城,最终抵达汉中。
《西北联大校刊》记载,从第三天开始,行军最艰辛的时刻到来,队伍开始翻越秦岭。秦岭高峻,人员攀爬已十分困难,雇佣的大车上行更加艰辛。3月19日,大队伍到达目的地后,运输炊具的大车还未到达。原来,装满东西的大车,根本爬不上坡陡的山岭。最后只好雇佣三头黄牛,一步一顿,最后到达目的地东河桥时,已是凌晨3时。先行到达的队伍,只好将大米分给队员,学生到村民家中做饭,勉强果腹。
第二中队刘德润在《第二中队迁移行军纪要》中记载:“四月四日,下午二时半达褒城之北石门。至此群山敛迹,汉中盆地在望,余心中余日来犹如石悬,今一日欣然若有所获,不禁感谢苍天者再!”
10多日的行军,终于到达汉中。这段旅途,不仅艰辛,还付出了代价。由于路途劳顿,身体羸弱的农学院教授周明群,在到达汉中后不幸病逝;一名学生,也因为体弱劳累,病逝于行军途中。
西北联大部分教师和学生合影
在达到城固的开学典礼演讲中,西北联大常委李书田谈及迁徙时说:“回忆这次迁移所费达一月有奇的长久时间,全体师生徒步千里的过程,过渭河,越秦岭,渡柴关,涉凤岭,从事这样的长途旅行,在我们学界,却是破天荒的壮举。”
据陕西理工学院西北联大研究所所长陈海儒介绍,抗战开始后,汉中成为大后方,许多机关单位开始向汉中迁移。跟其他内迁高校一样,西北联大的校舍多是东借西凑外加因陋就简地添盖,教学用房紧张,学生宿舍更是简陋。“西北联大初建时,只能将所属6个学院分设在今城固县、汉台区、勉县等6处废弃庙宇和破旧的公房里。学生一般都住在附近竹片泥巴墙的草屋中,睡双层大铺,甚至打地铺,夜间透过屋顶间隙,可见依稀星月,遇到下雨时,上课、吃饭、甚至睡觉都得撑着雨伞。”
留存在记忆中的联大遗迹被人淡忘,让陈海儒有些遗憾。“幸好还有一处遗址,跟当年一模一样,很是珍贵。”这处保存完好的联大旧址,位于城固第一中学校园内。这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回字形、四合院式的二层小楼,总面积有2000平方米。远远望去,黄墙灰瓦,圆拱式的窗户,二楼阳台暗红色的木栏,一派古朴。
据一位老师介绍,当年,这栋小楼是西北联大法商学院所在,二楼是教室,回廊相通,一楼多为教师办公室,还有几间用来做小图书馆。只因年久失修,楼上已经封闭,一楼有些房间还能使用。如今,作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处四合院已经封闭,禁止学生随意进出。
城固还有一个西北联大的重要遗迹,位于县城西南20多公里外的古路坝。抗战时曾有著名的“三坝大学”,一是在成都的华西坝,教会学校多,条件最好,被称为天堂;一是中央大学所在的重庆沙坪坝,生活环境较为清苦,叫做人间;再就是山沟中的古路坝,非常艰苦,好比地狱。古路坝村位于县城东南约10公里的巴山脚下,是一个群山环绕、风景秀丽的小村子。1938年4月,国立西北联大工学院、地理系、体育系曾在此办学。当时,教堂将部分房间借给学校,一时间,古路坝空前繁荣。古路坝附近村子的老人回忆,西北联大迁来之后,给原本封闭平静的乡村带来意外的方便,当地村民将粮食、蔬菜、鸡蛋送到学校伙房,人家不欺不诈,当下就能拿到现钱。
如今,繁华不再,当时的教堂只剩下主教公馆,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典型的四合院形式,雕梁画栋,门窗又是西式的。庭院里的廊石、台阶,多是当年从南郑采来的红褐色石灰岩,被踩磨得光滑无比。
从1938年5月2日,西北联大正式开学,到1939年6月,西北联大分立。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西北联大虽然办学时间短暂,却在中国高等教育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西北联大“分裂”成西北工学院、西北农学院、西北医学院、西北师范学院和西北大学5校,并未因分立而缩小,反而得以扩大发展,为西北地区的文、理、工、农、医、师范等较为完整的高等教育体系奠定了基础。据统计,1937年至1946年,西北联大及其分立五校共有500余名教授,培养毕业生9200余名。
相较于声名显赫的西南联大,西北联大却成了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即便是当年的办学地,也鲜为人知。陕西理工学院学者陈海儒发现,以西北联大为论述主题的文章仅有9篇,而关于西南联大的多达600多篇。
陈海儒认为,西北联大被湮没,是由于客观上其存在时间短,影响了学术界的重视。陈海儒从研究西南联大接触到西北联大的历史,开始追寻这所与家乡联系紧密的大学的踪迹,可是档案资料的匮乏,当年教授以及知情人在世所剩无几,曾经的联大学生年事已高,这些困扰因素使得相关研究变得极为困难。目前,陕西理工学院已成立西北联大研究所,对当时那段历史进行挖掘。
“与西南联大一样,西北联大也延续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脉,不应湮没在沧海桑田之中,它在秦巴之间的弦歌不辍,也不应永远沉寂在渺远的记忆里!”陈海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