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方 吕颖
摘 要:现代性成为当代社会文化发展的总体特征,当代少数族裔文学在现代性语境下存在话语悖论。具体表现为:当代少数族裔文学用源自于本民族的直接素材进行表达,对召唤民族存在的本源精神和主体话语有积极的意义,为当代文学多元化注入不同的民族因素;当代少数族裔文学使用母语进行直观的表情达意,是民族文学、文化生存与发展的自觉选择,却存在着现代性视域下交流的局限性;当代少数族裔文学在现代文学观念和现代文学实践的指导下进行民族文学创作,努力实现文学沟通的有效性,却消融了少数族裔文学民族特性的潜在因素,悄然趋向了一体性。
关键词:现代性 少数族裔文学 话语 “多元一体”
少数族裔文学是一种文学存在样态的客观性表达,用来指在一个多民族的政治共同体下,为数较少民族的文学现象、文学活动以及文学作品等,并非简单地指由少数族裔作家写成的文学作品,或者专门表现少数族裔社会文化生活的文学作品。少数族裔文学,是一个文学人类学的概念,是在承认人类民族群体多样化存在的思想前提下关注少数族裔本体的审美与精神生活而提出的。旨在通过文学的视域走进人类学视野下的少数族裔,为谋求人类不同族裔在审美文化与未来发展中的大目标一致性。由于历史的演进让某些人口较少的族裔逐渐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之一。但是,在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为数较少的族裔也是汇入中华文化大海中的江流。如今,世界在现代化的浪潮下迅疾前进,少数族裔的人文观照是中国民族共同体梦想中的重要部分。
现代性作为时代发展的主要特征之一,其影响波及甚广。“现代性”从在西方被提出,其蕴含的思想内涵众说纷纭。无论现代性有几副面孔,唯一不变的面孔就是社会的商业化进程,这决定了现代性的种种文化取向,民族价值观念被悄然置换,传统身份认同出现焦虑,现代人感情皈依“无根”。人作为一种集情感、欲望、理性和信仰于一体的复杂性存在,面对现代性转变所产生的一系列不适应感。现代性越是呼吁发展,越呈现出不可回避的文化焦虑和思想断层。中国少数族裔聚居的地理环境的特殊性,现代化浪潮没有在第一时间拍打他们的精神脊梁,但是在整个现代化进程中遭遇滞后命运,并不代表能完全地与现代化擦肩而过。在现代潮流冲击下,少数族裔聚居地域的文化生态和内部意识形态认同遭受严峻考验,在面对现代性的变革和时代观念的快速置换,他们敏感、痛苦并试图去寻找精神慰藉,本着“自我确立与自我发展”的原则,感受源自本本民族的文学能带来的安慰。但是,现代性语境下,当代少数族裔文学话语存在悖论,具体表现为:当代少数族裔文学用源自于本民族的直接素材进行表达,对召唤民族存在的本源精神和主体话语有积极的意义,为当代文学多元化注入不同的民族因素;当代少数族裔文学使用母语进行直观的表情达意,是民族文学、文化生存与发展的自觉选择,却存在着现代性视域下交流的局限性;当代少数族裔文学在现代文学观念和现代文学实践的指导下进行民族文学创作,努力实现文学沟通的有效性,却消融了少数族裔文学民族特性的潜在因素,悄然趋向了一体性。
第一,用源自于本民族的直接素材进行文学表达。中国的少数族裔在现代化冲击之前多处于自我的封闭状态中,而这也造就并丰富完善了他们民族文化逻辑的自明性和文化实践的自证性。从人类的起源到人类战胜自然的种种奋斗中无不彰显本民族的精神品质和审美取向,而这些内容有的被具象化成生动的故事、琅琅上口的民谣、浪漫可敬的英雄传说等。现代化带来的种种焦虑拨动了少数族裔“思乡”的情结,他们渴望回到本民族生存繁衍、繁荣发展的过去,渴望纯粹的自我意识以及集体意识中快乐的实现。少数族裔的文化敏感者逐渐去体验民族史诗中存在的生死挣扎,去感受民间存在的淳朴风情和脚踏实地的厚实感,民间口传的歌谣、故事成为文学的直接素材。而有些没有被形象化的原始思维也成为很多有灵感的文学创作者捕捉本民族存在印迹的着眼点,他们通过诗性表达召唤民族本源的神秘因素回归到当下,从心灵上拯救现实的民族存亡。如李长中认为的“他们(少数族裔)的文学现代性演进一方面是在现代文学观念和现代文学经验引导下,对民间口头文学传统加以传承、吸收和融合,在此基础上积极从事着现代学术体制制约的所谓‘小说‘诗歌‘散文等文类创作的;另一方面,与提早进入‘散文的观念生活的主流民族(例如汉族)不同,我国人口较少民族尚保留着‘万物有灵观念,‘诗性思维作为一种‘深层结构仍对人口较少民族作家的文学创作产生深远影响。”[1]如裕固族作家铁穆尔充分运用民间口头传播的童谣、故事,以深厚的民族情谊召唤民族存在的印迹;有些通过图腾崇拜来进行诗性创作,挣脱现代性给本民族带来的话语牢笼,如朝鲜族诗人南永前的诗集《圆融》,他认为图腾崇拜是最民族的东西,如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的诗集《鹰翅与太阳》等。少数族裔文学力求实现本民族的有效表达,各少数族裔的不同历史文化丰富了文学的内容,也在自觉中绘制了中华大文学的多元化景观。
第二,使用母语进行直观的表情达意。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共同体,虽然有些民族只有语言没有自己的文字,有些民族的文字在发展中消亡,但还有不少民族保留下来了自己的文字,这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实现抒情达意的“去中介化”。而且,“母语写作作为一个民族重要的话语建构标志和该民族独具特色的文化书写形式,展示了民族独特的文化个性和庞大的精神实质,也是构成文学中民族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2]对于中华民族意义上的文学来讲,少数族裔文学中的母语写作是构成文学百花共放局面的最好写照,是对当下多元文化共同发展的回应。少数族裔文学中的母语表达是“求得民族人文精神健康发展的一种自觉选择。”[3]越是自觉的行为越存在通往理性道路的可能性。例如彝族诗人鲁娟(诗集《五月的蓝》)、王国清(诗集《听呼吸的声音》)等,他们在汉语和彝语之间搭建了沟通的桥梁。
现代性语境下,空间的超越已经不再是值得质疑的一件事,“空间的生產”给少数族裔的母语创作带来了一定的局限性。社会的震荡和断层,少数族裔寻找着本民族意义和发展路向的决心更加明确。他们在走出自我民族的聚居地后,承受着言语难以表达的尴尬,在失语中体验着生命的无根感与游离感,在时代洪流中感受着边缘性存在的焦灼。而且,“民族文学是在汉语交流接受平台上实现的,所以民族文学的文学性实现势必在全国文学格局发展的动态历程中,与外部条件以及外部条件造成的作品内部的特性相互联系。”[4]文学不仅仅要有植根本土的信念,还要有与外部进行对话的追求。这已然是现代性语境下空间突破带来的机遇和挑战。现代性语境下,社会生活的步伐迅速,新生事物频繁交替更迭,新知识的产生仅在时日的计算中。“新时期以来,在由现代性发展所带来的文化交流、生产生活方式转型,多元文化杂糅等这一整体文化语境下,在先前较为封闭而单一的文化语境中形成的人口较少民族母语已难以充分表述现代社会里民族群体的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5]
第三,现代文学观念和现代文学实践的指导下进行民族文学创作。文学性是文学存在的理由,文学性是一个现代文学概念。少数族裔文学在挖掘本民族文学素材,锤炼本民族文学语言的同时,也受到了现代文化的熏陶,借鉴了现代文学的观念和创作经验来构架自己民族的文学话语。话语是超越语言范畴而具有整体性、复杂性、多元性、动态性的历史文化概念。少数族裔文学为自身寻找话语,并追求与其他少数族裔文学和以汉族文学文主体的主流文学对话的可能,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少数族裔文学话语建构不仅根植于本土,追寻本民族的记忆,对记忆中的民族景观进行文学再现,而且,吸收了现代文学的观念和创作经验,努力创造民族因素与时代因素的圆融。
但是,少数族裔文学在力图话语接轨的同时,也表现出由于文化混血而产生的民族性的模糊,这是文学走向一体化的潜在表现,这种一体化不是民族同化的政策压力制造的,而是现代性对文化施加的无形拷问。罗庆春从事多年的民族文学研究,他指出“随着以汉语为主领的我国历史的演进与时代发展,到今天很多少数民族早已失去了单一的文化版图和独立的文化背景,强有力的时代文化的总特征替代了原有的血缘民族文化的个体特征。”[6]例如,在民族生活与现代生活的同一化进程中,回族作家石舒清具有民族使命,他“怀着对回族同胞的虔敬和挚爱,希望在历史中留下自己民族生活的记录,因而执着于西海固回族生活的书写。”[7]这样的文学创作是建立在“文化混血”与“文学混血”的背景下进行的。回族、壮族、满族等许多民族,在很大程度上与汉族实现了融合。宁夏作为回族人口聚居的地域,在这篇土地上生活的回族作家,他们创作中渗透的回族特性在不知不觉中淡化,明显的痕迹在于对回族信仰生活的描述。回族男性小说创作者石舒清(《清水里的刀子》),回族女性小说创作者马金莲(《长河》)、回族女性诗人查文瑾(诗集《纯棉》),回族男性诗人泾河(诗集《绿旗》)等。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存在于宁夏这个少数族裔聚居的地域。如壮族作家李约热(《涂满油漆的村庄》)、潘剑(《母亲的稻穗》);满族作家叶广岑(《采桑子》)、林和平(《继父》)等。
当代少数族裔文学用源自于本民族的直接素材进行表达,使用母语进行直观的表情达意,是少数族裔文学自我话语确立的选择,也为当代文学注入多样化的因素,但努力实现文学沟通的有效性,又消融了少数族裔文学民族特性的潜在因素,悄然趋向了一体性。少数族裔文学自我确立与自我发展构成悖论,在现代性语境下的自我发展反过来对自我话语确立形成隐在的威胁。当下没有二元对立思维的民族同化主义的制约,但是,少数族裔文学不断的吸收借鉴现代主流话语,使得民族语言、思维、身份的独立性被逐渐消融。在柔软的冲击下,民族性化约反而成了势不可挡的趋势。的确,如利奥塔认为的“现代性是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但现代性的发展是一个充满曲折与冲突的历史过程,因而,现代性包含着深刻的内在矛盾。一方面,现代性的发展的确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文明成果,另一方面,现代性又是在血与火中发展起来的。”[8]
(基金项目:本文系“产学研联合培养基地建设项目”[编号:YDT201606];“新时期以来宁夏女性文学研究”[编号:15NXBZW01]。)
注释:
[1]李长中:《当代人口较少民族文学的审美观照》,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118页。
[2][藏族]德吉草:《文化多样性视角下的藏族母语写作及解读》,汤晓青主编:《历史的侧面》,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345页。
[3]罗庆春:《双语人生的诗化创造——中国多民族文学理论与实践》,北京:民族出版社,2015年版,第181页。
[4]刘俐俐:《民族文学与文学性问题》,汤晓青主编:《历史的侧面》,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300页。
[5]李長中:《当代人口较少民族文学的审美观照》,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 年版,第79页。
[6]罗庆春:《双语人生的诗化创造——中国多民族文学理论与实践》,北京:民族出版社,2015年版,第23页。
[7]李生滨,田燕著:《审美批评与个案研究》,银川:阳光出版社,2016年版,第152页。
[8]利奥塔:《后现代性与公正游戏——利奥塔访谈、书信录》,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52页。
(周旭方,吕颖 宁夏银川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75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