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玲
哑巴是我的舅舅。他生下来就听不到世界上的任何声音,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我时常孤独地坐在人群里,看人们喋喋不休、唾沫四溅的模样,而我却依在母亲怀里,或被某个人抚摸一下头颅:“这孩子,怕被遗传了吧……”我厌恶地扭过头去。他们总说我沾了祖上的基因,是哑巴一个,我直到7岁了,也没说过一句囫囵话。
我倒更喜欢用手语跟哑巴交流。唯与哑巴在一起,我才显得从容、自如。我童年的欢乐,大多都是与哑巴在一起度过的。每当受了委屈,或是非常无聊,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哑巴。我曾经一个人去他居住的10里开外的村庄,他有时不在家,房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我知道,一个四处流浪的人,说不准哪一天才能回来,我唯一的辦法就是耐心等待。
我的耳朵是灵敏的,我听见蹲在身边的大黄狗从喉里发出呜呜声。这声音是一种提醒,就像跟一个朋友打招呼,顺便通知一下身边的主人:有客人来了。我就知道,哑巴已经出现在村庄的路口了。
我看见阳光晒在一个黑瘦的男人身上,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一起一伏,哑巴乐呵呵地笑着,举起手来跟人们打招呼。他听不到人们说了些什么。一群淘气的孩子叽叽喳喳一下子围住了他,故意逗弄他。哑巴看过几眼,忽然“啊”的一声,弯下腰做出捡石头的样子,孩子们便在一片叫声里一轰而散。
我赶紧迎上去。哑巴通常会将我高高举过头顶。两个不会说话的人,将笑声合在一起,我感觉这就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天空一下变得清澈、透明起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