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瑶
二百年来,为什么编剧们不停地改编简·奥斯汀?
文/程瑶
美国简·奥斯汀社团前主席,卡罗拉多大学英国语言文学系教授琼·雷教授曾经这样评价这位传奇的英国才女作家:
“简·奥斯汀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在她的作品中,许多不同阶层的人都可以找到共鸣。她幽默敏锐,了解人性,她描写爱情,还总能进行巧妙的社会批评。简·奥斯汀的作品像莎士比亚一样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因为她了解永不变化的人性。”
这位大学的一段话,解释了这样一组数据,《傲慢与偏见》被26次改编、《艾玛》被12次改编、《理智与情感》被10次改编。
奥斯汀小说中的爱情桥段,可以说是所有爱情电影套路的集大成。
《傲慢与偏见》是骄傲的灰姑娘靠着一路鄙视获得王子真爱;《理智与情感》是渣男如何骗取傻白甜和苦尽甘来善良女收获真爱;《艾玛》是爱管闲事白富美最终变懂事收获真爱;《曼斯菲尔德庄园》则是苦情丑小鸭上位记……这些在今天被人用烂的套路,在简·奥斯汀笔下,因她灵活生动的描绘,变得生气勃勃,过目不忘。
简·奥斯汀的套路也因此深得导演们青睐,李安、道格拉斯·麦克格拉斯、乔·赖特、惠特·斯蒂尔曼组成了浩荡的“简·奥斯汀”改编作品大军,有一些版本早已被人们遗忘,但也有一些,和小说一起,成为经典佳作。因为这些佳作背后,总藏着一些既能够理解简·奥斯汀小说精华,又能加以时代观点和个人特色的编剧。
奥尔德斯·伦纳德·赫胥黎,是英国最为著名的家族之一——赫胥黎家族的翘楚成员,赫胥黎家族曾经有一句著名家训,“尽可能广泛地涉猎各门学问,并尽可能深入地择一钻研。”
奥尔德斯从小患有严重的眼疾,但是杰出的人永远不会被任何困难阻挠,励志的部分开始了,奥尔德斯22岁就从牛津大学荣誉毕业,五年后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铭黄》,并大获成功。
《铭黄》之后奥尔德斯出版数部小说,1932年,发表了让他一跃成为文坛翘楚的《美丽新世界》。小说讲述未来世界的人类以一种近乎机器的方式冷酷地活着,以戏谑和讽刺的语言,控诉工业化和专制制度对人性的摧残。这部小说被称为“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
1937年他搬往好莱坞定居,开始剧本创作,他的第一部“剧本成名作”就是1940年版本的《傲慢与偏见》。之后,还创作了1943年版的《简爱》和《居里夫人》,与《美丽新世界》里毫无自我意识的女性相比,编剧奥尔德斯创作的女性都是如此个性。
而更有趣的是,在奥尔德斯去世后,他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恶魔》时,仍然为他挂了编剧署名。
而1940年的《傲慢与偏见》的编剧行列,并非只有奥尔德斯这一位,还有百老汇传奇女编剧珍·莫芬,她的两部戏剧《爱永不消逝》和《永远的微笑》都曾经是百老汇红极一时的作品。
1920年,珍搬到了好莱坞,也许是看到了电影发展的潜力,珍决定把自己的事业从戏剧转为电影,并且在第二年参与建立了编剧工会,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女性奠基人,并在1933年编剧工会改革的时候被邀撰写了工会准则。
而珍也遇到了她电影圈里的贵人——乔治·库克,这位以拍摄女性题材电影为长的导演,和珍一拍即合,两人合作了多部电影,参演者可谓是当时米高梅最一线的明星——凯瑟琳·赫本、艾琳·邓恩、琼·克劳馥等等。
奥尔德斯和珍一起改编创作的这部《傲慢与偏见》,其实并非完全以简·奥斯汀的小说为蓝本,而是以海伦·杰罗姆1936年的舞台剧版本改编。受到好莱坞黄金年代“浪漫爱情喜剧”类型的影响,这一版《傲慢与偏见》中刻意加强了喜剧成分,降低了原著中的冲突和深度。并且,为了增强娱乐性,两位编剧加入了一些小说中没有的情节。
比如,剧本中增加了原本小说中没有的一段班纳特太太带着女儿们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她的“竞争对手”卢卡斯太太和她的女儿夏洛特,于是,本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态度,班纳特太太命令自家马夫拼命赶马车,一定要超过夏洛特家的马车。
这样既愚蠢又可爱的做法,充分都体现了班纳特太太的性格,又在影片一开头加强了“小镇里待嫁女儿很多”的紧迫和竞争感。而为了突出影片的重点,两位编剧又刻意删减合并了一些情节,比如大部分班纳特家的情节,几乎被压缩在了一间客厅里面进行。
英国女演员艾玛·汤普森曾经获得过两尊奥斯卡小金人。第一尊在1993年,她凭借《霍华德庄园》捧下了最佳女主角的殊荣。在1996年,她凭借华人导演李安执导的《理智与情感》又一次获得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但这次,让她获奖的,却是“最佳改编剧本”这个奖项。
剑桥读书时,艾玛就和朋友成立了喜剧社团,这个小团体竟然给她带来了在BBC制作自己的喜剧节目的机会,但尚未成熟的艾玛惨败。但是节目中有一个桥段,艾玛饰演了一位新婚处女妻子,向她的妈妈形容丈夫身上长了一个“小东西”的时候,这个桥段竟然被后来《理智与情感》的制片人林赛·多兰看到了。
“那就是我想找的《理智与情感》的编剧!”当时的林赛那样想着。
因为林赛的赏识,艾玛不仅成为改编编剧,还获得饰演女主角艾莉诺的机会,和饰演玛丽安的凯特·温斯莱特飙戏。
但作为一个新人编剧,又是改编这样著名的作品,艾玛的改编过程相当痛苦。“我一直在问自己,谁是影片的主角?我相信只有把我能写的所有都写出来,最后就能留下一些不错的。”
而这部电影最为经典的几场戏中,结尾处爱德华重新回到艾莉诺身边,宣布自己没有结婚时,艾莉诺全程都在哭泣的戏份,是艾玛特意设计的。
“我很早就写了那场戏,我坚决拒绝做修改,因为每次我自己读到那场戏的时候,都会哭起来。当我们真的开始拍摄那场戏,休(格兰特)问我,你真的要全程一直哭么?我说,‘是的,因为那样很有趣!’”其实在凯拉·奈特利版本的《傲慢与偏见》中,虽然艾玛没有挂名编剧,却在剧作上做出了重要贡献。2005年版本的《傲慢与偏见》是由女性小说家黛博拉·莫盖茨进行改编,作为英国皇家文学学会一员,黛博拉曾经发表过包括《这些愚蠢的事》、《心碎大饭店》等等畅销小说。
黛博拉将这一版《傲慢与偏见》定义为“重心放在伊丽莎白这个人物上,更贴近真实创作剧本”的风格为前提构架。然而,影片中许多经典台词,比如当达西先生再次在草原上向伊丽莎白求爱,伊丽莎白没有说“我愿意”,而是拉住达西的手,说“你的手好冷”,达西回道,“你对我的身体和灵魂施了魔法,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一段就是艾玛修改剧本的时候加上的,这场告白,也成了这部电影的经典桥段之一。
惠特·斯蒂尔曼是个异类,他改编了一部简·奥斯汀生前未被发表的小说《苏珊夫人》,是不到二十岁的奥斯汀的一篇习作。小说以书信体展开,本来就位改编增加了难度,而惠特的改编更加大胆,用大量的对白如话剧般支撑着剧情的发展,就连饰演苏珊夫人的凯特·贝尔赛金都这样评价:
“剧本新潮到简直让我不相信这是简·奥斯汀的小说!”
其实早在1994年,惠特曾经被邀请执导1994年版本的《理智与情感》,但他婉拒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简·奥斯汀,“我对于简·奥斯汀有很多的爱,她的世界和她的观点既有趣又感人,让我有种感情上和心智上的某种联系。”而在惠特的前作《大都市人》中就借鉴了《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思想。
而当惠特决定要改编简·奥斯汀的作品时,他选择了《苏珊夫人》——并且给这部小说起了一个新的电影名字《爱情与友谊》。“之所以选择这篇小说,是因为里面有许多精彩的素材但可以用更好的表现方式,所以我想要把它表现地更为戏剧化。”
但改变一篇这样的小说,惠特面临了非常多的困难——
“从作者的角度来讲述故事是非常困难的,但这正是吸引我的一点!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讲述故事,直接把小说中最为精彩的情节变成剧本中最有戏剧性的戏份。是的,的确有很大挑战,但是比起把已经设计好的情节搬到剧本上,这种方式允许我自由地发挥!电影只选取了小说中非常少的情节,我需要用很长的时间去重新设计(结构)。”
创作剧本的时候,他尽可能让每场戏中的每个人都是动态的,场景在切换、背景音乐在变化、从室内到室外、从花园到客厅——“我真的不理解好莱坞开发出来的那些剧本,一点视觉感都没有!就是一群人在一间房子里面说对白。有时候角色可以在房间里面说台词,但是请让房间变得有意思!”
而对于主角“苏珊夫人”,惠特更是给出了不一样的见解:“我认为苏珊夫人更像简·奥斯汀本人,很多奥斯汀的粉丝从她的私人信件中发现她是个毒舌,一点也不温和。我觉得许多人都会像苏珊夫人一样,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或多或少地欺骗。而她比奥斯汀大部分被动的女主角都要有主动性。”
在剧本中,惠特呈现了寡妇苏珊夫人的机智和敏锐,她擅长倒弄是非,让周围的男人女人为她所用,她为了给女儿介绍一门“好亲事”,用尽所有计策去促成女儿和一个愚蠢却富有的爵士结婚。虽然她玩弄手腕的事实最终被大家发现,差点让她众叛亲离,但她还是能够从中周旋,最后竟然自己嫁给了爵士,完成了逆袭。
在惠特的电影中,苏珊夫人耻笑爱情玩弄男人,凡事目标鲜明——为了利益,颇像萨克雷经典小说《名利场》中的蓓基。不仅如此,苏珊夫人颇具了一分现代女性的先锋精神。苏珊夫人的女儿曾经拼命拒绝嫁给愚蠢的爵士,因为她觉得婚姻是女人的全部,而苏珊夫人却讽刺地笑笑,告诉她,根本不是。
执笔过简·奥斯汀改编影视作品的编剧中不乏更著名者,《纸牌屋》编剧安德鲁·戴维斯就执笔过多部简·奥斯汀的作品改编,其中包括1995年科林·菲斯主演的迷你剧版本《傲慢与偏见》、1996年版本的《艾玛》、2007年版本的《诺桑觉寺》和2008年迷你剧版本的《理智与情感》。
而由英国女作家、“小妞文学”鼻祖海伦·菲尔丁根据《傲慢与偏见》创作的著名小说《BJ单身日记》系列的电影剧本,也由安德鲁执笔。
凭借《百老汇上空的子弹》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的演员编剧道格拉斯·麦克格拉斯则曾经执笔改编1996年版本的《艾玛》。颇具个人风格的多伦多新浪潮代表人物、女导演帕特丽夏·罗兹玛曾经执笔改编1999年版本的《曼斯菲尔德庄园》。
近几年,简·奥斯汀这块大牌子之下,也诞生出许多不尽如人意的电影,同僵尸片结合的《傲慢与偏见与僵尸》就是最好的例子。没有好剧本,没有能将简·奥斯汀作品中真正精彩的观点、套路和戏剧冲突充分表现、拿捏自如的编剧,就算打着简·奥斯汀的旗号,也很难诞生令观众满意的电影。幸好去年还有《爱情与友谊》这样的佳作诞生,虽然小众,但是特别,为改编简·奥斯汀作品提供了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