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

2017-10-17 12:20张明
民间文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秀才佛山小说

张明

十九世纪前后,清政府日益腐败,对内实行专制统治,对外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帝国主义列强强迫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面对内忧外患、日益破败的祖国,一批有爱国良知的知识分子,用小说这一形式对社会的丑恶现象,进行揭露和谴责。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把这类小说归属为谴责小说,其中吴趼人所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成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晚清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就其反映领域之广泛,涉及人物之众多,时间跨度之长,在晚清小说中少有可与之匹敌者。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全书以主人公“九死一生”的经历为主线,以官场为中心,兼及商场、洋场与家庭。从他奔父丧开始,至其经商失败终止,通过“九死一生”这个人物二十年间的遭遇和见闻,揭露了清末社会的黑暗现实,该书全面记录二十年间不同地区、不同领域广阔的生活图景,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状况、社会风尚和世态人情。全书共描写了近二百个怪现状,一群形态各异、富有时代特点的人物,尤其是官员、洋场才子等士人形象的展示,“实在是包含了一部《新儒林外史》”。

广东出过不少文化名人,吴趼人便是其中之一。吴趼人(1866-1910),原名宝震,又名沃尧,字小允,又字茧人。“茧人”是他二十五岁时自起的名字,意思是作茧自缚的茧中人。后来觉着这个本字不好,改字趼人,“趼人”,以表勇往直前之义。《庄子》有“百舍重趼而不敢息”句。“趼人”常常被人写成“妍人”,为此他作了一首诙谐的“正名”诗:姓氏从来自有真,不曾顽石证前生。偷向妆台揽镜照,阿侬原不是妍人。

吴趼人是个怪才,他给自己起了很多笔名,如茧叟、茧翁、野史氏、岭南将叟、老上海、中国少年、我佛山人等,其中尤以“我佛山人”最为著名。因吴趼人世居广东佛山镇,故自署“我佛山人”。有某小报曾与他笔战,吴趼人作文时常常喜欢署名“我佛山人”,对方误以“山人”二字和山樵、山民为同一意思,竟将署名断句为“我佛”“山人”。这篇文章在报上发表后,吴趼人看完,狂笑不已。第二天,他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提着毛笔,挥笔疾书,答复云:“我系佛山之人,故曰我佛山人,何得竟施腰斩之罪,将佛山两字断成二截?佛说未免罪过。”我佛山人的意思是,我,佛山人,而你将佛山两字腰斩,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连句读都搞不清楚,还厚着脸皮跟我笔战呢!对方见到回文,大窘,哪还敢回应。此事在坊间传为笑谈。

清同治五年四月十六日(1866年5月29日),吴趼人出生于北京其祖父的故宅,就是现在的宣武门外贾家胡同内。吴趼人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祖上世代为官,他八岁入塾,童年时便以聪明过人出名,说话富有幽默感,常常妙语惊人。他十岁的时候,有一天镇子里来了两个秀才,当时吴趼人正和邻居的孩子在一起玩耍,这两个秀才看他长得与众不同,其中一个就过去叫住他,说要考考他,吴趼人问考什么,另一个马上上前昂着头说要和他对对子,问他敢不敢。见两个秀才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只好答应了。那个秀才张口说出上联:“青草池边双鹤立。”吴趼人不假思索,立即应出下联:“绿杨桥下两鸥游。”

“看来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跟着另一个秀才说,“好!我再来考考你。如果你还能对得出来,我就赏你五两纹银;如果对不出来,你就给我们磕五十个响头。你看怎么样?”吴趼人随即回道:“好! 请秀才出上联吧。” 秀才摇头晃脑,吟出上联:“蒸狗灶前一碟酱。”吴趼人立时应道:“绿杨桥下两鸥游(渌羊桥下两瓯油)。”言毕哈哈大笑,然后伸出手向两位秀才道:“五两纹银拿来。”两位秀才一听,生气地说:“又是‘绿杨桥下两鸥游!‘绿杨对‘蒸狗并不工整呀!再者,我俩考你对子,你怎么老是说这一句,你这不是存心捉弄我们吗?”

“你们先拿银子来,我再告诉你们。如果不对,我就认输。”吴趼人说。

秀才拿出银子,说:“銀子你先拿去,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吴趼人接过纹银后,慢条斯理地对那两个秀才说:“我所对的是‘渌羊桥下两瓯油,不是‘绿杨桥下两鸥游,对吗?”原来,“渌羊”是广州方言,意思是杀羊时用开水烫羊以去毛,属于同音歧义。吴趼人继续向二人解释说:“‘桥指‘桥凳,一种佛山常见的长木凳。桥下,这里指的是桥凳下面。‘两瓯即‘两盅。”

听吴趼人这般解释,这副对子再工整不过了,简直是天衣无缝啊。两个秀才顿时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趼人拿着银子走了。

吴趼人在佛山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这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光绪五年(1879),十三岁的吴趼人入读有名的佛山书院,康有为的两大弟子梁启超和陈千秋、北洋政府总理梁士诒曾就读于此。在吴趼人十七岁那年,父亲不幸去世,家道自此中落,陷于贫困。

光绪十年(1884)的一天,一个背负着简单行李的青年,走进了位于上海城南的江南制造局,他就是因家境窘困而离开家乡的吴趼人。刚到上海他先去了江裕昌茶庄,投靠同乡在茶馆做小伙计。

清朝末年,人们称上海滩为冒险家乐园,来上海讨生活的吴趼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江南制造局是当时国内最大的洋务军事工业基地,吴趼人离开江裕昌茶庄到了江南制造局,先是在翻译馆任抄写生,不久,凭借个人的努力,升任为机械绘图员。每月工资仅八元,还要寄钱回佛山给老娘和妹妹。这期间虽然月薪微薄,但大上海令他眼界大开,机器的轰鸣声,还有那巨大的制造枪炮的车间,令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一做就是十多年。在上海江南制造局的十多年,使他见证了洋务运动从兴盛到衰败的整个过程。这期间时有怀才不遇之叹,如果不是薪水太低,处处受到压制,吴趼人的人生也许会是另一种可能。

一次,吴趼人从书坊上得到半部《归有光文集》,读后爱不释手,由此萌发了创作小说的冲动。因为出身读书世家,“腹有诗书气自华”,底子好,人聪明,不上三年,便成为资深报人和小说名家。

光绪二十三年(1897),吴趼人受聘刚刚发行的《消闲报》,开始了短暂而丰富的报人生涯,先后主持《字林沪报》《采风报》《奇新报》《寓言报》等报刊。担任《月月小说》杂志总撰述期间,发表了大量的嬉笑怒骂之文。光绪二十九年始,在《新小说》杂志上先后发表《电数奇谈》《九命奇冤》《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endprint

吴趼人的小说愤世嫉俗,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却是个风趣诙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人,常常一言既出,四座倾倒,曾作诗《无事》云:“无事一樽酒,心闻万虑清,古书随意读,佳句触机成。幽鸟寂不语,落花如有声,此中饶雅趣,何必问浮生。”他好喝酒,又狂放不羁,一有润笔或稿费,马上直扑酒肆饭店,一醉方休,每于酒后论天下事,慷慨激昂,醉时往往语出惊人,借用杜甫《饮酒八仙歌》“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因他性格耿介,不愿与权贵交往,拒绝了清政府经济特科的考试,绝意仕途,只能靠卖文所得度日。

早在办报期间,吴趼人开始尝试小说创作,与《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李伯元结交,受益良多,二人惺惺相惜,皆为性情中人。吴趼人有语言天分,说的一口顺溜的上海话,能言善辩,虽一生清贫,常常囊中羞涩,但为人仗义。一次,李伯元向他借二百元钱,在他去探望李伯元时,李伯元歉然地说病重无力偿还,于是他就在病榻前当场掏出借条撕了,临走又送给李伯元二十元钱买药。此事在朋友圈中传为美谈,说及此事闻者无不动容,都称赞他够朋友。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比《官场现形记》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更为广阔,除官场外,还涉及商场、洋场、科场,兼及医卜星相,三教九流。上至慈禧太后,下至地痞流氓,举凡贪官污吏、奸商巨贾、斗方名士、洋行买办、洋场才子、劣医术士、和尚道士等等,无一不在作者的挞伐之列。这些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不仅麇集于官场,而且充斥于商场、洋场、家庭以及社会各个角落,种种鬼蜮伎俩,恶行恶性,直教人把人心看冷,把事态看凉。

作品开篇写九死一生初入社会见到的怪事。贯串全书的反面人物苟才,是清末无耻官僚的典型。他出身捐班,无学无识,只是善于谄媚、行贿、不知廉耻,甚至不惜逼迫自己新寡的儿媳嫁给两江总督做五姨太太,以飞黄腾达。他两次丢官,但都用巨额贿赂,东山再起。相反,书中所写正直的士子官吏则大都无立足之地。如榜下知县陈仲眉虽然颇有才学,精明能干,但不会逢迎,又无钱行贿,结果长期得不到差事,潦倒一生,最后自缢身死,遗下寡妻幼子。爱民如子的蔡侣笙也终于被革职严追。这是对清末官场本质的揭露。书中的吴继之是个聪明人,是一个仗义疏财之人,他豁达慷慨,可以在官场全身而退,他处事的态度,按他的话说,“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就知道了,犯不着去揭穿他,揭穿他就讨人嫌,处处讨人嫌就没法在这世上活了。同流,但不合污,不合污,却也不对别人的合污愤世嫉俗。有些事情,明摆着是不对的,但明摆着也不是你可改变的,既然如此,不過保个全身可也,那些龌龊不堪的事,何妨供喷饭洒酒之用。”这就是吴继之的处世哲学。

书中的故事都比较短,是一个一个串起来的故事,一般两三回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有来龙去脉,无不趣味盎然。第六回“彻底寻根表明骗子,穷形极相画出旗人”中作者借吴继之的口讲了一个旗人吃饼的故事。吴继之笑道,那旗人是最会摆架子的,任是穷到怎么样,还是要摆着穷架子。有一天,有个旗人用两个京钱买了一个烧饼,在那里撕着吃,细细咀嚼,像很有味的光景。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吃完。忽然又伸出一个指头儿,蘸些唾沫,在桌上写字,蘸一口,写一笔。这个人何以用功到如此?原来他哪里是写字,只因他吃烧饼时,那饼上的芝麻有些掉在桌上,他要拿舌头舐了,拿手扫来吃了,恐怕叫人家看见不好看,失了架子,所以在那里假装着写字蘸来吃。写了半天字,桌上的芝麻一颗也没有了。他又忽然在那里出神,像想什么似的。想了一会儿,忽然又像醒悟过来似的,把桌子狠狠的一拍,又蘸了唾沫去写字。你道为什么呢?原来他吃烧饼的时候,有两颗芝麻掉在桌子缝里,任凭他怎样蘸唾沫写字,总写他不到嘴里,所以他故意做成忘记的样子,又故意做成忽然醒悟的样子,把桌子拍一拍,那芝麻自然震了出来,他再做成写字的样子,自然就到了嘴了。

第十五回“论善士微言议赈捐,见招贴书生谈会党”中继之对读书人的描述,可谓很有意思。吴继之说去年他忽然接到上海寄来的一包东西,打开看时,是两方青田石的图书,刻上了他的名号。一张白折扇面,一面画的是没神没彩的两笔花卉,一面是写上几个怪字,都是他的题字。最奇怪的是上面称他“夫子大人”。

还有一封信,那信上说了许多景仰感激的话,信末写着“门生张超顿首”六个字。“我实在是莫名其妙,我从哪里得着这么一个门生,连我也不知道,只好不理他。不多几天,他又来了一封信,仍然是一片思慕感激的话,我也不曾在意。后来又来了一封信,诉说读书困苦,我才悟到他是要打把势的,封了八元银寄给他,顺便也写个信问他为甚这等称呼。谁知他这回却连回信也没有了,你道奇怪不奇怪?今年同文述农谈起,原来述农认得这个人,他的名字是没有一定的,是一个读书人当中的无赖,终年在外头靠打把势过日子的……”我道:“这个人也可以算得不要脸的了!”继之叹道:“脸是不要的了,然而据我看来,他还算是好的,总算不曾下流到十分。你不知道现在的读书人,专习下流的不知多少呢!”成语《莫名其妙》就出自这段故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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