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里没有鱼

魏炜

星期天一大早，陈宇还在睡梦中，就让老婆小玉给摇醒了。小玉急赤白脸地说：“赶紧起来，去捞咱的手机。”陈宇不敢怠慢，慌忙爬起身。两个人简单洗漱了一下，连早饭都没顾得吃，就奔了河边。

昨天晚上，小玉看到圆圆的月亮，忽然心血来潮，非要带着陈宇到河边来浪漫一回，说是要享受诗情画意，再回忆回忆两个人恋爱时的甜美情景。几年前，二人谈恋爱的时候，最爱到河边来，也在这里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

两个人坐到河堤上，越回憶越情浓，小玉一激动，非要像当年那样，坐到陈宇的腿上。陈宇不好坏了她的雅兴，只好展开双臂迎接。结果，他亚健康的双腿已经禁不动她的身躯，一抖一颤，俩人一同滚落到河坡上。小玉在慌乱中抓住了陈宇的衣服，陈宇反应还算敏捷，揪住了河边的芦苇。两个人正庆幸避免了一幕爱情悲剧的发生，忽听 “咚”的一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到了水里。两个人慌忙爬起身，仔细一查，陈宇的手机不见了，想必是刚才从口袋里掉出来，一直滑落到水里去了。

那部苹果手机，五千多块呢，掉到水里，两个人别提多心疼了。陈宇揪住芦苇，到浅水处摸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摸到。黑灯瞎火的，怕有什么意外，没敢再往深处去。两个人只好等到天亮了，到时候再来找。陈宇折断一根芦苇，捆在了旁边一棵树上，做了个记号。

天亮后，两个人再次来到河边，寻找到昨天夜里做记号的那棵树，岸边还有昨天的痕迹。陈宇挽起裤腿，就要下去，小玉忽然一把拉住了他，懊悔地说：“咱俩真笨！净想着早起了，就没想着该带根绳子。这河不知道有多深，又挺滑的，万一你掉下去，那可就危险了。等着，我回去找根绳子。”说完，就转身走了。陈宇看了看河的两边，觉得没有小玉说得那么严重，就试探着一步步走下去。站稳了以后，他就开始摸手机。

摸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摸到。那个鬼手机，不知道滑到哪里去了。陈宇又往里走了走。

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冲着他喊：“兄弟，别摸啦，这里没鱼！”陈宇一听就来了气，心想，你当我傻啊。他气嘟嘟地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没鱼呀？”他抬头一看那人，不觉乐了。原来那个人身上穿着橡胶衣裤，手里拎着一根大竹竿，竹竿的一端绑着一个大网兜。原来是清捞河面垃圾的。

那人很认真地指着河水对陈宇说：“就这脏水，那鱼甭说在里边活了，一闻到味儿就先给熏死了。”陈宇不想跟他逗，笑笑说：“您说得对。我没摸鱼，我手机掉里头了，能不能借您这捞子用用，给捞出来？”

那人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手机掉里头啦？”陈宇忙着点头。那人得意地笑了：“要借我这捞子，可不能白借。”陈宇一听就生气了，这不是敲诈吗？我用手摸都摸不上来，用你这捞子未必就能捞上来，却先要给你几个钱，那不亏大发了吗？他就不理男人了，弯下腰去接着摸手机。

那男人叫他：“嘿，掏钱呀！”

陈宇横了他一眼：“你那捞子金贵，我用不起。”

那人却笑着说：“用不起也得交钱。”

陈宇更生气了：“凭什么呀？”

那人指着岸边上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向河道内倾倒垃圾和污物，违者罚款”，然后说道：“看到没？”

陈宇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质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人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把手机掉到河里了，那不是往河道里倾倒了垃圾吗？告诉你，罚款。”

陈宇气得险些晕过去：“我的手机算垃圾呀？你见过那么贵的垃圾吗？”

那人严肃地说：“不管你往河里扔的是什么，都无法改变你往河道里扔东西这个事实，这就说明你违反了规定，一定是要罚款的。”

陈宇没好气地说：“你这叫狡辩！我就不给，看你能怎么着吧！”那人掏出手机，给他们水务局值班室打电话，说他逮到了一个往河道里倒垃圾的人，但这人拒不配合工作，不肯交罚款，要他们赶紧来支援。

陈宇气得眼睛直冒火：搞什么搞！

陈宇不管他那一套，接着捞他的手机。那手机像存心和他作对似的，就是摸不到。他想挪动一下地方，这时才发现，他的双脚陷进淤泥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那人蹲在岸边，看着他，得意地笑着。陈宇狠狠地白了那人一眼，他的两腿深深地陷进淤泥里，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两条腿还是纹丝不动。小玉拿绳子还没回来，连个影儿都没有。陈宇寻思，家里根本就没有绳子，还得去商店买，可现在天太早，商店还没开门呢。河边也没人经过，要想从这条臭河里走出来，眼前这个人是唯一可以依靠的。陈宇只好又软下来：“兄弟，把我拉上来吧。你说罚多少钱，我都给你。”

那人诡异地笑了笑，摇摇头说：“我不能把你拉上来。如果我把你拉上来，你不承认了，我就说不清楚了。等一会儿，我们局里来了人，给你做好材料，再把你拉上来也不迟呀。”

陈宇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兄弟，你够狠！”

那人点燃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吸着。陈宇试了几次，两条腿仍旧拔不出来。没办法，他只好利用这段时间，再次做着寻找手机的努力。但是，仍旧一无所获。

这时，河边忽然热闹起来，几辆高级豪华轿车停在河堤上。几个人下了车，急匆匆地往河边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着：“有些人就是不自觉，随意往河道里倒垃圾，我们治理污染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你们记者就应该把这种人给来个彻底曝光！”

很快，陈宇就看到几个领导领着几个记者来到河边。记者们扑过来就给他照相，领导叫过来捞垃圾的那人，问他抓到陈宇时的情况，记者们也掏出本子来做着记录。

一个女记者跑过来问陈宇：“请问，你怎么看待你往河里倾倒垃圾的问题？”

陈宇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倒的垃圾在哪儿呢？”

他这一句话，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领导们，还有记者们都转头看着他，然后面面相觑。领导瞪着那个捞垃圾的人：“他倒的垃圾呢？”捞垃圾的指着河面说：“在河里呀。你看，他还在捞呢。”那位领导把捞垃圾的叫到跟前，小声问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那人就一五一十地讲了。领导抬起手，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但手抡到半空，还是硬生生停住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了转眼珠儿，忽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大声说道：“你们看，他在捞鱼呢！看他那样子，还真是内行呀！”endprint

说着，他冲陈宇走过来，微笑着说：“同志，捞到鱼了吗？”陈宇气得要晕倒了，正想骂他：放你娘个屁！这臭河沟子，连蚊子都嫌脏不来产子，还能有鱼？话没出口，领导却冲他使个眼色，小声说：“兄弟，你就说你是捞鱼的。”陈宇低声说：“我没捞鱼。这条河里根本就沒鱼。我的手机掉里头了，我在捞手机。”

那个领导说：“我知道。你帮我圆过这个谎去，我送你一部新手机。不就是个苹果吗？没几个钱。我说话算数。”

还有这好事儿？看人家是个大领导，不会说话不算数，陈宇就答应了，问他该怎么说。领导悄悄告诉他，你只要说是捞鱼的就成了。果然，陈宇大声说，他是到河里来捞鱼的，那群记者就围过来，对他又是一通拍一通照。记者们纷纷提问，无非是什么时候在这条河里看到过鱼，什么时候开始捞鱼的，收成几何。陈宇随口编来，倒也是滴水不漏。但今天运气不好，还没捞到鱼。不过，他坚信能捞到鱼。那位大领导看记者们采访得差不多了，就把他们叫过去，给他们讲述水务局为了治理污染改善环境所做的种种努力。

一个小瘦子趁记者们不注意，悄悄递给陈宇一个小水桶，里面居然有几条鱼。陈宇是个明白人，他得配合领导把这场戏演下去，好换回他的苹果呀。他抓过一条鱼塞到水里，然后高高举起，大声喊着：“看，我摸到了一条鱼！”几位记者跑回来，又拍又照。他们攒够了材料，然后又围住了那位大领导，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活动。那位大领导说，大家这么辛苦，就到温泉去泡泡吧，解解乏。那几个记者一阵欢呼，然后就兴冲冲地走了。

那个女记者却没走，又跑了回来，小声对陈宇说，手机捞出来以后，别忙着开机，用吹风机轻轻把手机吹干，直到把里面的电路也吹干了，再开机才不会烧掉。她说她的手机曾经掉到马桶里，就因为没有经验，里面还有水呢就开机，结果给烧了。陈宇感激地看看她。她冲陈宇甜美地微微一笑，然后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翩飞走了。

很快，河边又安静下来。

就剩下了陈宇和那个捞垃圾的男人。

陈宇这时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陷在淤泥里动不了呢，忙着赔笑脸说：“兄弟，快把我拉上去吧。”

那人气哼哼地说：“还想让我拉你上来？局长刚才说了，扣我一个月奖金。你呀，还是在河里捞鱼吧。”说完，就把捞子猛地在河里砸了一下，溅了陈宇满头满脸的脏水，陈宇恶心地直想吐，那个男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宇一直在臭河里站着，直到小玉抱着绳子过来，才把绳子的一头拴在树上，把另一头甩给他。

陈宇揪住了绳子，小玉在上面使劲拽着，他才终于走上岸来。他坐在地上喘着气，小玉好奇地看着水桶里那几条鱼，惊奇地问道：“哪儿来的鱼啊？你捞的？”陈宇气哼哼地说：“狗屁！你看这臭河里能有鱼吗？”小玉摇摇头，奇怪地问道：“那这鱼是从哪儿来的？”陈宇撇撇嘴说：“当然是从市场上买来的。”他就跟小玉说了刚才的遭遇。

小玉高兴地说：“那咱们就先去买个新苹果，拿着发票去找他报销。”陈宇点头应了。小玉看着桶里那几条鱼，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是几条冻带鱼啊？”陈宇只好分析说，领导让手下赶紧去买几条鱼，手下也没明白他的意图，还以为是要买了鱼招待记者们，于是就买回了这么几条冻带鱼。冻带鱼买回来，领导就塞给了他，估计也没细看。

小玉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他们都相信你从这条河里捞上了冻带鱼？”

陈宇说：“爱信不信。咱先去买苹果，让大领导给咱们报销，然后回家炖带鱼吃。这带鱼又宽又长，看着真新鲜。要让你花钱买，我估计你还舍不得呢！想着就香啊。”

两个人提上水桶，高高兴兴地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