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益华
琴声忽高忽低,儿子似乎满怀激情、一本正经地在操练他的口琴,我看到的则是滑稽:淌着鼻涕的小脸、贴着口琴滑动的小嘴和晃动不已的小脑袋。
此情此景令我生出一丝嫉妒。
小时候,父亲的五斗橱抽屉里躺着一只口琴,虽说旧了,但黑色的琴木和包在两边的银片亮晶晶的,很精致。父亲平时不允许我们兄弟三个动,偶尔拿出来,我们争着吹出音,父亲会沉着脸很快便收回放好。后来才知道母亲曾经是吹口琴的好手,那只口琴便是母亲用过的,母亲病逝后,父亲一直把口琴放在身边。
后来,哥哥上山下乡,不知为什么,父亲把口琴给了他。再后来,我去宣城茶场,见哥哥吹着那只口琴和一帮知青玩,我有点忿忿不平,父亲让哥哥独享了应该由我们兄弟三个共享的那只口琴。
長大后,我一直未能圆口琴梦。结婚时,妻子很神秘地给我看一样东西:一对还不及巴掌长的袖珍型口琴。我的岳父是口琴总厂的调音师,妻子说这种袖珍型口琴是出口的,真正的精品,是岳父赠给我们的礼物。当时,我激动得喘不过气来,若是儿时见到过这等好玩的小口琴,我发誓我真会想它想得发疯的。
儿子四五岁时,岳父送给他一只大口琴。岳父吹奏给他听,儿子眉开眼笑,我有些眼红。儿子读书了,某日回来要钱说买口琴。“不是有公公送的口琴吗?”“老师说的,要统一买,上音乐课用。”儿子犟头倔脑。他在有样学样,我收藏着那对小口琴,他也要收藏着那只大口琴。想到自己小时候无法拥有口琴的情景,让儿子多拥有一只口琴或许对人到中年的自己也是一种补偿,我满足了儿子的要求。
不过,我对儿子学口琴之事向来持不乐观态度。我是门外汉,妻子也没有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口琴吹奏技巧。儿子时常在口水滴滴嗒嗒地吹口琴,我以为他在玩耍,在课堂里正襟危坐一天之后,儿子也许创造出了一种放松自己的玩法。
终于有一天,儿子说他合格了,口琴考试可以免试。我不信,儿子狡黠地一笑,灵不灵当场试,我命令他吹一首。儿子顿时严肃起来,他翻开书,指着一页让我看,随后两只小手蛮有分寸感地捏牢口琴两端。他吹了一首摇篮曲,说实话,很好听,曲子虽短,但有板有眼,很规矩。不错,我点点头,儿子得意地举双手作欢呼状,我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小子竟比老子强。
不久前的一个星期六,午饭后,儿子把口琴带上,说学校有活动,走了。黄昏前回来,儿子神采飞扬地告诉我和妻子,他去作了口琴独奏表演,我和妻子愕然。儿子说他和同学们去搞了一次红领巾活动,慰问孤老,为老爷爷老奶奶表演,儿子说老爷爷老奶奶住在很旧很旧的房间里,儿子说老爷爷老奶奶看了节目后都把孩子们搂在怀里,离别时老爷爷老奶奶都哭了。后来我才知道,儿子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养老院。
听了儿子的话,我的双眼有点湿润。可以想象那些孤老们激动的神情,他们享受到了纯洁的童心所奉献的真情。而更令我激动的是,才三年级的儿子第一次走向社会参加了自己组织的公益活动,而且他还自己选择了参与方式——口琴独奏。
作为父亲,我祝福儿子,他的童年不会再有他父亲童年里的那种失望与音乐空白。口琴对我和儿子来说或许是一种别样的人生情结,它于我是一丝苦涩,于儿子则是一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