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曼
算来算去
◎蒋曼
万福超市一开门,孙瞎子就提着他的特号水瓶慢慢踱到超市左边第一块玻璃橱窗前坐下。他没在面前摆一块脏兮兮的算命招牌,只要往那一坐,隔不了多久,就有人凑上来,问问流年,算算时运。孙瞎子是金岭街的老字号了,连万福超市也要沾他点光,所以一点都不怕有人抢地盘。
刚把自带的厚纸壳座垫摆好,孙瞎子还没来得及把早饭的饱嗝打完,金岭中学的赵子午老师就一股风似的冲到他身边。孙瞎子是瞎子,但其它器官够敏感。他早感觉到此人来者不善。不过,这种场合他“见”多了,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不慌不忙,照样打他的饱嗝。“孙瞎子,这回,你也太过分了。”赵子午一开口,孙瞎子就听出了他气恼的声音。孙瞎子对赵先生的气急败坏早已领教过。上回高一开家长会,金岭街上拉三轮的、开摩的的走了一大半,到金岭中学开家长会,一次二十元。赵子午班上一混小子来迟了,满大街抓不到壮丁,横眼一看,就孙瞎子还在,就死皮赖脸缠住孙瞎子,还给了一个好价钱。孙瞎子不去,好歹也是金岭街的“名人”,特征又这么明显,怕认出来。那小子说:“高一新生,一个班八、九十个人,哪个认得到嘛?我叫人在教室后面给你留个座,找同学把你扶上去。老师点名,你答应一声就可以了,又不要你讲演。戴个太阳镜嘛。”孙瞎子于是就凑了这份热闹。结果,被赵子午的火眼金睛识破,赶出教室。赵子午也是这样气急败坏地干吼:“孙瞎子,你当我也是瞎子吗!还戴个太阳镜,你就是穿杨利伟的太空服,我也把你认得出来。算命就算命,还敢来乱客串。哼,晓不晓得,隔行如隔山。”后来,金岭中学开家长会要带身份证的规矩就是从孙瞎子穿帮开始的,搞得几个摩的司机对孙瞎子很有点意见。
不过,孙瞎子听出是赵子午的声音后,就放了心,读书人唧唧哇哇闹得凶。何况从那以后,孙瞎子连算命都要问清楚是不是赵子午班上的,就是免得再生事端。“赵先生,小声点,大清早,别个还以为是城管呢!”孙瞎子小声提醒。赵子午站在孙瞎子面前,本来兴师问罪,颇有威严。不过他马上意识到孙瞎子看不到他的表情,装也是白装。清晨的金岭街,学生都进校了,街上清静得很。稍不注意,动静就大了,呼啦啦围一群人上来,和孙瞎子算的账就没法说了。赵子午权衡了形势,只得挨孙瞎子坐下,压低声音:“卖酸辣粉的王米粉两口子到哪去了?”
孙瞎子盯着前面:“老师又不是公安,你还每天静候他起床、吃饭、摆摊摊。”
“孙瞎子,你要积德哟!王米粉两口子自从在你摊上算了几回命,双双失踪,只留下纸条,说是上山修道,找你师兄去了。”
孙瞎子好生奇怪:“这事跟你有啥关系?”赵子午一拳打在孙瞎子背上:“孙瞎子,你干的好事,王米粉两口子修道成仙,啥时升天?那是你们的事。他留下两个娃儿在出租房里交不了学费,吃不了饭,我当班主任的管不管?”孙瞎子有点明白了。自从他上回从西安回来,算命时就爱卖弄新长的见识:“西安哟,古都嘛,奇人高士多得很,随便一个尿巷子都有人晓得‘乾为天坤为地’。我拜个师傅学了三个月《易经》,也才学了点皮毛,不过,功力长了一大截。现在我天天晚上打卦、修道,神得很哟!”孙瞎子逢人就这么吹。还说明年夏天,天热暑到时到重庆缙云山闭关修行。“我师兄在那里当住持,一直喊我去,说王菲两口子在那跟他们练了两周。我们这一行也得多学才跟得上时代!”
旁边王米粉的生意一直不好,金岭中学附近做小吃生意的几十家。他们又是刚开,味道欠缺点,摆摊的地方也不好找,只有旁边卖凉面的小伙子不来的时候,才能在他的位置上挤一挤。唉,也难怪机缘巧合,卖凉面的得了阑尾炎,住了十几天院。王米粉两口子生意不错,挨着孙瞎子就听了好多龙门阵。孙瞎子难得遇上一个不算命的忠实听众,便越发吹得神神叨叨,还免费吃了几十碗酸辣粉。随着每次酸辣粉分量的增加,终于有一天,王米粉开口了:“孙大师,我们想出家,庙里总比这里强。”孙瞎子很气恼:“不是出家,是修道,我学的是道家。”王米粉讨好地说:“是,是,你看,卖凉面的李三娃马上要来了,我们又要到处打游击了。世道艰难,凡尘俗世,活起有啥意思嘛!这段时间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想通了,莫啥留恋的,我们想上山修行,麻烦你给你师兄说下,把我们收了,也是缘分、造化。孙先生,光算命不得行,你要帮我们改命,那你不仅是高人,还是我们的贵人。”孙瞎子架不住王米粉的花言巧语,还有几十碗酸辣粉的后劲,脑壳一热,就把缙云山师兄的名字、电话说了。结果,第二天,王米粉两口子就消失了。结果,赵子午就找上门了。
孙瞎子有点懊恼,因为王米粉一直没说他有两个儿子在金岭中学读书。他两口子的凡尘孽缘是这么大两个大树桩,居然就扔下不管,难道修行的热情这么高,硬是没算出来哈!赵子午恨恨地说:“你马上去找,留了一千块钱,马上就用完了,房租要交,学费要缴,饭要吃。找不到,我就给你带两个徒弟来,天天跟你练摊。年轻人,学东西学得快,等他两兄弟把你那点学会,金岭街上还有你的地盘,我赵都不姓。”赵子午对自己即兴创作的惩罚很得意。所以,他恐吓得兴高采烈,斩钉截铁。孙瞎子有点埋怨王米粉两口子。他倒不是怕收两徒弟,只是怕赵子午真带两娃儿在他摊前站两天。从此,失了人气,失了地盘。算命这一行竞争也激烈。据说,一街的李太婆已租了二楼一套住房,行商改坐摊了,孙瞎子有种危机感。
赵子午走了,孙瞎子摸到超市的公用电话前,央人给师兄拨了个电话。还没开腔,师兄就夸奖开了:“孙瞎子,这回你推荐的人不错,老实勤快,山上的道友们都喜欢,一个抵两,两个抵四。他弄的酸辣粉味道也还不错,这两天又摆了凉面摊,生意可以得很哟!”“那他学道没得?”孙瞎子小心翼翼地问。“学道,他学啥子道?才坐一天,就说腰椎间盘突出,生意都忙不过来,学啥道嘛!他说你喊他上来卖酸辣粉的。”
孙瞎子好一会才把脑筋转过来,“不是说是修道去了吗!”“那你喊他给娃儿老师打个电话,寄点钱。”他最后给师兄说。
“狗日的王米粉,还说成仙去了,他两口子是成精了。”孙瞎子这点真没算出来。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