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 桑德伯格的分享

莎拉·福莱尔++张文智

继上一本书鼓励职场中的女性要勇于“向前一步”后，Facebook首席运营官（COO）雪莉·桑德伯格有一本新书面世——《B项选择：面对困境，铸造坚韧，寻找快乐》。这本书写于她失去丈夫，独自承担起养育子女的重担后。她激励粉丝及员工在工作时谈论悲伤甚至悲剧。她认为，Facebook的核心要义就是分享，人们在分享与被分享中施助与受助，现代人因分享而存在。

今年1月的最后一天，20多名Facebook的高产用户，受邀来到其位于加州门洛帕克的总部。在那里，他们被安排坐在一圈颜色鲜亮的椅子上，同雪莉·桑德伯格会面，后者是该公司的二号人物，被誉为“美国企业界的奥普拉”。来宾们通过运用一种名为“Facebook小组”（Facebook Groups）的工具，与她结下了改变人生的友谊。这一天，他们受邀前来对桑德伯格进行提问，桑德伯格则坚称要先听听他们自己的故事。

一时间泪花飞溅。一位女子讲述了她在努力地想要当妈妈时，Facebook上的一个帖子如何促使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坐她对面的两名女子则详述了她们是如何在开办一家帮助有色女性走出心理问题困扰的私人机构的过程中熟络起来的；达拉斯市一名因患罕见骨病失去一条腿的侍者，谈论了与一名男子的会面，此人帮他筹款成立了一支残疾人橄榄球队。穿着宽松白毛衣、牛仔裤和靴子，一副低调奢华加州范儿的桑德伯格，身子时不时地前倾，聆听大家的讲述，送出鼓励的话语并与讲述者拥抱。“我喜欢这种方式。”她告诉他们。她的丈夫戴夫·戈德伯格两年前猝死后，每当得知Facebook帮助人们解决了困境，她就感到很欣慰。

他们交谈时，媒体记者们在一旁静观，摄影机和吊挂式话筒记录着整个谈话过程。这个对外宣传的活动是为了欢庆“朋友节”（Friends Day）——一个Facebook自行构思的节日，不过，对于鼓励员工与同事分享其个人挑战的Facebook，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上午。而这个谈话活动，原本契合人为精心营造的情感氛围，如今更是表现出公司的多元文化，而这主要归功于桑德伯格本人。

“朋友节”这天，Facebook的CEO马克·扎克伯格也热情满怀地到场参加活动，但当来宾们被问及这趟Facebook之行的重要时刻，是在帕罗奥图举行的晚宴还是他们参与的产品建言会，一名女子马上回答说：“是与雪莉的一张自拍！”

桑德伯格流露出的坦承与同情，或许会被视作一种捞取利益的噱头：Facebook的COO鼓励人们在网上晒他们的方方面面，类似于埃克森美孚公司搞燃油促销。但基于她是全球商界最有影响力的女性之一这一事实，你就不能认为她只是在搞情感营销。站在扎克伯格的角度，桑德伯格的业绩斐然——这家公司有着4250亿美元的市值，全球排名第五；对近20亿用户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还有，过去十年，在这个一直居于前列的文化变革者取得上述成绩的征途中，桑德伯格扮演着难以计数的角色。

数十年前，一些女权主义先锋人士就指出，男性通过划分家庭与职场来确保自己占主导地位，因为女性必须要面对怀孕、哺育等现实。单单身为女性，就意味着与职场无缘。只要照顾孩子以及其他形式的家务（通常由女性负责）不被认为是工作，国家政策就永远不会改变，女性也永远不会成为政治决策的一部分。

通过其畅销著作《向前一步：女性、工作及领导意志》（与内尔·斯科维尔合著），以及非营利的“向前一步”网站，桑德伯格鼓励女性在网络上组织起来，分享她们与依然存在的性别差异做斗争的经历与感受。她有一个鼓舞人心的中心思想：“全身心投入工作”，并于2012年在母校哈佛商学院的毕业典礼上，传播了这一具有启迪性的思想，那时离她的著作付梓还有一年。她还给出了一个略微有些矛盾的建议：女性应该放下她们职业的一面，传递一种弱者的形象，以便更好地与同事及客户沟通；与此同时，满怀信心地展示自己的能力，在职场上不断攀升。

如今，在其新书《B项选择：面对困境，铸造坚韧，寻找快乐》中，桑德伯格进一步发展了这一理念，她建议女性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离婚、疾病与死亡等痛苦时，若一时情难自禁在公司停车场上独自垂泪，还不如在公司的走道上、会议室里或董事会的会议室里释放情绪。

从某种程度上，在失去丈夫，成为一名单身母亲后，桑德伯格不由自主地变得脆弱起来。“如果说在戴夫去世之前我信奉‘全身心投入工作这句话，那么在这之后我意识到，B项选择其实是你没的选择，”她说，“当你的身心正遭受不幸与悲痛，那就投入到工作中去吧！”

在这本与沃顿商学院教授、TED演讲超级明星亚当·格兰特合著的作品中，她将亲人离去对家庭的打击，连同从悲伤中复原的相关学术数据，以及其他人面对不治之症、肢体障碍及精神疾病时的轶事交织起来。书名指的是桑德伯格与其好友菲尔·多伊奇的一次谈话，后者是一家能源基金的执行合伙人。如其在书的第一章《松了一口气》中所述，在学校舉行的一场父子活动中，多伊奇填补了戈德伯格的空缺，“但我想要戴夫。”桑德伯格写道。多伊奇将一条胳膊搭上她的肩头，说：“选项A不可用，那我们就把选项B用烂。”回到工作中，沃顿商学院不断扩张的校园里贴满了激励人们“把选项B用烂”的海报。

在Facebook那栋透明的办公大楼里，桑德伯格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不过她拥有一间私人会议室，这是一个四周是玻璃墙的空间，里面摆放着一些立式办公桌和现代主义风格的家具，正中是一张桌子。上周二，在会议间隙，她像很多员工那样，利用空闲时间查看自己在Facebook上最新发布的帖子的留言，那是一个关于新书预告的帖子。与大多数人不同，她要浏览数千条留言。

一条留言引起了她的注意。留言的女子称，她的丈夫在戈德伯格去世一周之后也离开了人世。“丈夫去世10天之后，她就重返工作岗位了，就因为我也这样，”坐在会议室中的桑德伯格一边说，一边将双手叠放在胸口处，“我永远不愿见到有人在47岁时失去丈夫，永远！不过假如这真的发生了，我觉得自己与她产生了某种联系，这不是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吗？看了今天上午的这个帖子后，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孤独了。”

讲话时的桑德伯格显得极为真诚。在向听众解释相关数据和一幅插图，以及插图旁边的结束语时——这些正是听者要传达给其他人的内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对方，语气则如女人同闺蜜聊天一般，不过每句话的结尾她都用降调，这强化了她所说内容的严肃性。讲话时她会恰到好处地停顿一下，以便听者吸收其话语中的信息。她也很善于表达，即便是讲过去许多次讲过的故事和笑话，她也总能给人带来新的感受与冲击，这让听过这些内容的朋友和同事惊讶不已。

10年前，桑德伯格还在谷歌公司担任高管，那时的她常常从早上7点工作到晚上7点。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每天回家时他已进入梦乡，于是开始早退。作为掩饰，她有时候会把一件上衣放在椅子上，或者把桌上的台灯开着，或者将下午的会议安排在其他办公楼里召开，这样同事们就不会发现她早退了。这些小伎俩持续了数年之久，直到2012年Facebook首次公开募股（IPO）之前大约一个月，她才向一名记者承认，自己通常在下午5点半就离开办公室了。

这一內幕经多家媒体披露后，桑德伯格开始担心自己会挨批或被炒。不过，其他职场女性却为她的厚脸皮欢呼雀跃。雅虎公司法务部门的女性给她送来鲜花，内附卡片说，她们每天也是5点半离开公司。“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引发这么多讨论，”桑德伯格说，“一位朋友告诉我，‘即便你用斧子砍死一个人也不会有这么高的曝光度。”（当时Facebook的流媒体服务“Facebook Live”还未被用于直播凶杀案）

2012年年底，在她把《向前一步》的书稿交给出版社编辑后，收到的反馈是：第一稿读起来很乏味，里面全是数据与探讨，至于她在职场上如何应对性别期待与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等困难，却只字未提。丈夫戈德伯格说，如果她不把自己写进去，那么没人想读这本书。于是她开始重写此书。桑德伯格坦言，她并不想过度曝光自己，但很显然，市场要求她必须这样做。

戈德伯格去世后，她又后悔起这本书给她带来的知名度。“如果能回到过去重写一遍《向前一步》，我一定会那样做，因为我不想在万众瞩目下生活，”她说，“我感到出名之后反而被孤立了。”人们躲闪着她的目光，交流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她曾向扎克伯格吐槽，说她觉得自己在职场上建立的友谊正在逐渐消融。某天晚上睡觉前，她写了一篇1700字的文章，来阐述她当下正在经历什么，以及她希望人们怎样与她互动。刚开始写的时候，她只是想发泄一下内心的情绪，并没想着将文章发布出去，但一觉醒来后她改变了主意，把文章发在Facebook上。在《向前一步》中，桑德伯格承认自己曾在工作时哭泣（这一自白也遭媒体诟病），但这篇文章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吐露心声。这个帖子最终收获了74000条留言，其中很多来自了解其奋斗历程的同僚。

当然，也有人会说，Facebook是一家通过让人们展示自己的生活而年赚数十亿美元的公司，自加入这家公司起，桑德伯格就走上了一条聚光灯照耀下的道路。她和扎克伯格还多次被要求以身作则。当Facebook借鉴Twitter的做法，授予公众人物是否向粉丝（而非好友）公开个人资料的选择权时，“我不会公开的，马克（扎克伯格）也不会。”桑德伯格说。可公司的公关业务主管凯琳·马鲁尼告诉他们，如果想让其他人公开资料，他们俩就得带头公开。“我觉得这款产品实实在在地改变了我们！”

2014年，桑德伯格主持了一次全体会议。她详尽地谈了公司文化，以及员工们如何各司其职地“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开放，联系更加紧密”，接着又介绍了一些员工，这些人就是她如今所说的“走到台上的一群人”，“他们披露了许多极为个人的东西，一些他们经历过的、与Facebook有关的事情”。

斯蒂芬妮·莱瑟曼是Facebook的一名营销主管，负责协调公司与汽车行业的关系，她刚把家搬到门洛帕克后，便查出患有恶性肿瘤，而且还查出有孕在身。莱瑟曼不愿把自己的情况发到网上，只是透露给了她的团队，以便在她发生特殊情况时，大家能有所准备。不久之后，她的一些同事，其中还有她不认识的，以法瑞尔·威廉姆斯的《Happy》为背景音乐，为她制作了一段视频。莱瑟曼被感动得泪水涟涟。

桑德伯格获知员工们为莱瑟曼制作视频的消息后，就鼓励她在Facebook内部的“女性领导力节”大会上讲述她的故事。“这是让我走出舒适区的一种方式，但我觉得很有必要这么做。”莱瑟曼表示，如今她体内的肿瘤已经消失了，还有了一个健康的女儿。她认为这是桑德伯格的功劳，“她带了一个好头”。

自员工踏入公司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反复灌输要向同事分享其个人经历。受人力资源部门邀请，新员工会参加公司内部一个由同等资历者构成的团体。在里面，他们会被要求互相交朋友，还要与他们将来团队的成员交朋友。所有员工之间的协作都展现在Facebook群组中，重要事件与败笔也会在群组中发布，此外还有“Faceversaries”，即Facebook员工在公司经历的一些重要事件的纪念日，这些纪念日之神圣堪比生日，每每此时，都会有来自同事的数百个贺帖，受贺员工则会写笔记，总结收获，并标记（#）给老板和当初让自己有收获的同事。

蒸蒸日上的Facebook很清楚，透明化与披露个人情况对业务有着莫大好处，而“桑德伯格效应”如今已经开始在其他领域显现：通用汽车CEO玛丽·巴拉在Facebook上贴出了女权之类的帖子；桑德伯格的另一密友，沃尔玛公司CEO董明伦，以私人邮箱回应在社交媒体上对公司进行抱怨的顾客。在这家零售巨头今年的一则广告中，董明伦还成为首位担纲主演的CEO。

这就是桑德伯格驱动的后现代主义营销——一家公司通过大量的信息分享，巩固与用户之间的联系，这在此前的时代里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使用户更加信任他们，起码更了解他们。随着时间流逝，这对于用户对公司保持忠诚度很有好处。”前Facebook员工迈克·霍夫林格说道，他写了一本关于社交网络的书。

桑德伯格甚至还把这种软实力运用到同华尔街的对话中。她的团队帮她从广告客户那里搜集了一些颇有说服力的事例，她把这些客户使用公司产品后获益的事例列成表并随身携带，与投资人通电话时，她就会把这些事例列举出来，以此说服投资人。

当被问及如何决定某件事情可以公诸于众时，桑德伯格说：“我关注自己关心的话题，我关注女性，关注从不幸中恢复的能力……”她还花费更多时间撰写关于“大素材”的帖子。在戈德伯格去世第二年的母亲节那天，她发帖谈《向前一步》遭受的批评，这源于她“所有女性都可以向前一步”的设想。批评者说她无视现实，比如，那些收入微薄的单身母亲，糊口尚成问题，还怎么“向前一步”？如今她解释说，她很痛苦地意识到，作为一名单身母亲，即便有了足够的钱和外界的帮助，想“向前一步”也是一桩难事。

随着新书的出版，桑德伯格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新的批评，这次是针对她的私生活的——已有小报对她的约会生活品头论足。对此她说，对于别人该怎样面对悲痛，大家的看法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