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骆驼(下)

2017-10-12 22:23王族
滇池 2017年10期
关键词:赛尔骆驼牦牛

王族

向大地觅食

我跟在长眉驼后面,感觉自己很像一个牧人。长眉驼们吃草,我看沙漠,看雪山,看两只鸟儿鸣叫着谈情说爱。一转身,我发现长眉驼已经走出很远。我原以为地上有草,它们可以吃一会儿,不料它们转眼间便把我扔在了后面。被它们扔在身后的不光有我,还有沙丘、草丛和石头。它们的身躯太高大了,有很多东西都被它们一跃而过,变成寂静世界中的沉默者。

我赶到它们身后,紧紧跟上它们。说实话,被它们扔在后面会觉得颇为孤独,甚至有一种恐惧感在内心蔓延。我想,在很多放牧的日子,牧人与牧畜之间其实是一种互相依赖的关系;人与畜彼此调解着对方的生活,时间久了,放牧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人畜共存的那种和谐和默契。

游牧——这赤野蛮荒之地的古老生存法则,就这样维持了下来。所以,每一个放牧者到了这里,都自觉不自觉地坚持这一法则。慢慢地,人和牲畜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默。风从一个地方刮过来,又向另一个地方刮过去。就在风来来去去之际,地上的草绿了、青了、枯了,大雪也就落下来了。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顺应了一种规律,日子便就过得平静而又舒缓。一年又一年过去,一代又一代牧人在沙漠中完成使命,然后又一一老去。

我觀察了一会儿,发现长眉驼只吃一种草。怪不得它们跑得这么快呢,原来它们在寻找它们喜欢吃的草。这种草很少,往往走很久都找不到一株。找到之后,它们视如神物一般对其凝视片刻,然后从鼻孔里喷出鼻息,将草叶上的灰尘吹去,再伸出舌头慢慢将草叶卷入口腔。它们嚼草的速度很慢,口腔里有“咔嚓咔嚓”的声音。沙漠中寂静无声,这种声音便显得很大,像是沉睡已久的沙漠被这些长眉驼唤醒了。我向远处看了看,也许沙漠中的很多东西都在沉睡,在等待着富有灵性的生命来唤醒。

我有些好奇,被长眉驼视若神物的究竟是什么草呢?

脚边有一株,我蹲下身细看,这种草的叶子很少,而且还长在全是尖刺的枝上,长眉驼们要吃到草叶,先受到尖刺的威胁。但长眉驼的舌头很灵敏利落,总是巧妙地伸过去把草叶卷入口中。也许,这残酷的觅食现实早已教会了它们生存的技巧,那些尖刺已算不了什么。

一峰长眉驼把枝上的叶子吃干净后,卧下又去吃根部的叶子。根部实际上也就两三片叶子,完全可以忽略,但它却小心翼翼地将头伸过去,把草叶卷入了口中。它的头几乎贴在了沙土上,那几根有尖刺的枝划在它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划痕。吃完之后,它站起身子往前走了。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我又怎能相信一只高大的长眉驼为了两三片叶子屈下了身躯。在平时,长眉驼遇上再大的风沙都不会低头,但为了生存,它们却无比艰难地让自己的嘴伸向那两三片叶片。在这一刻,我看见了生命的艰辛,也看到了在这种艰辛中的不屈。

下午,我看见一峰母驼带着两只小驼,在沙丘中间不停地转来转去寻找草吃。草很少,它即使寻找到草,也只是为了两个小生命,它几乎没吃上一口。它们就这样不停地在沙丘之间转来转去,把一个地方转成了一条艰难的长途。我从母驼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也看到了不屈。我想,我只能从长眉驼的眼睛里看到这些,而我看不到但可以感受到的,便是隐藏在背后的爱。

终于,母亲找到了一株草,但它和两个小生命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差,就在它们刚刚把头要伸过去时,一峰高大的长眉驼却把头已经伸到了那株草跟前。母亲眼里充满无奈,两个小生命眼里充满了失望。我不知道长眉驼之间有没有交涉,或者说,它们之间会不会产生一点同情。总之,这峰高大的长眉驼横蛮地把自己的身躯立在它们面前,嘴里“咔嚓咔嚓”地吃着叶片。母亲和两个小生命绝望了,不得不转身离去。

茫茫沙漠,它们去哪里觅食?

一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动物已倒地多日,只剩下了白森森的尸骨。两个小生命好奇地跑到跟前,用嘴去拱。尸骨下本无草可吃,但它们却甚为好奇,拱着尸骨玩得很开心。母亲在一旁默默看着它们,眼睛里有了一层怜悯,同时也有了一层酸楚——作为母亲,今天带它们出来却一无所获,它内心一定很不好受,但看着两个小家伙这么高兴,它便让它们先玩一会儿,不急着带它们去觅食。看着它,我突然觉得它身上在这时显示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母性。

玩了一会儿,它们才想起妈妈,回到了它身边。它们又往另一个沙丘走去。别的长眉驼都因为有草吃而停住了脚步,只有它们得继续往前走。行之不远,它们找到了一株草。两个小家伙高兴极了,张嘴“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母亲一口都不吃,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两个爱子,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吃完了,回到了母亲身边。一株草的叶子转瞬间不见了,只留下几根光秃秃的枝条。但母亲从这光秃秃的枝条上仍然看到了希望,它卧下身子,把嘴伸过去啃两个爱子忽略了的残叶,它甚至把它们啃过的地方又啃了一遍,将残剩的一点点叶根啃进了嘴里。有半片叶子藏在几根尖刺中间,两个小家伙怕受伤放弃了,母亲却看成是不可多得的美餐,跪下前腿,把嘴伸到刺跟前,然后伸出舌头巧妙地把叶子卷入嘴里。为了吃这一片叶子,它跪倒的姿势庄重,神情严肃,似乎在举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

它们将草叶视若神物,所以它们甘愿为其跪下。

又发情了

两峰长眉驼又发情了。像我第一次见它们发情的样子一样,口中涌出白沫子,糊得满脸都是。情欲,在这一刻是它们内心的一头不安分的小野兽,折腾得它们不得安宁。

我问叶赛尔:“长眉驼们多长时间发一次情。”

他说:“这个不好说。刚出来放牧的时候,它们还一门心思吃草,吃上几天后肚子饱了,腿就懒了,心里就胡思乱想了,这时候它们就会发情。”

呵,看来长眉驼也是温饱思淫欲的家伙。

长眉驼在发情,叶赛尔看它们时的样子有些奇怪,眼眸中有急切的神情,在长眉驼推来搡去时,他便发出“喔喔喔”的声音。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在为长眉驼助兴,但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在这一刻也很兴奋,身体里一定也有情欲兽在奔突。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情欲是隐藏在人体内的兽性。因为情欲涌起的一刻,是不受人的意志左右的,其情形就好像有一只小野兽在人体里奔跑。诗人波德莱尔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隐藏着一只野兽。从这一点上而言,人之本性与动物是一样的。endprint

受气氛的影响,我问叶赛尔:“你和你老婆多长时间亲热一次?”

不料他却反问我:“你觉得我老婆长得怎么样?”说老实话,他老婆长相漂亮,身体性感,而且人也很活泼,是一个很迷人的女人。但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怕他不高兴。我只好说:“这个你最清楚了,你还问我!”与叶赛尔这家伙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觉得有时候给他使个套把他套住挺好玩的,再说在这荒天野地,开一开玩笑,便不会那么孤独。

他看我不表态,便说:“你问我们多长时间亲热一下,这个不固定。人一忙嘛,这个事情似乎就忘了,要是闲了,就天天想这个事情,夜夜干这个事情。尤其是冬天不外出放牧了,每天晚上就专门干这个事情。我老婆厉害得很,每天晚上都要我两三次,要得兴奋得不得了时,嘴里大叫,救救我,救救我……”

我看他越说越直白了,便赶紧制止了他。其实,在这荒天野地让他说一说他和老婆之间的房事倒也无妨,但我怕他说话太放得开,在事后后悔。我把话题引到长眉驼身上,问他:“这两只发情的长眉驼是公还是母?”他断定

是一公一母。我觉得既然是一公一母,刚好解决问题,但他却认为解决不了,既然解决不了,有没有办法帮一下发情的长眉驼。他说:“没办法幫。你不知道,在长眉驼中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发情的长眉驼急得团团转,而别的长眉驼却视而不见,身体不会有什么反应。而两峰长眉驼要真正交配却要等其中的一峰发情三次以上。”

他的这些话让我越听越糊涂,一公一母同时发情却不能交配,其中一峰要发情三次以上,才能引起另一峰的兴趣。看来,长眉驼要想享受一次快乐,着实不是容易的事。常常的情况是,一峰长眉驼兴趣来了,想快乐一下,而另一峰却没兴趣,所以它便只能干着急。

没想到叶赛尔故意在向我兜圈子,他见我变得郁闷,便说:“人没办法帮它们,它们自己有办法解决,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好,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我和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觉得我的“红河”烟不好抽,与他的莫合烟相比,不但燃得太快,而且味道太淡。他抽完一根“红河”后,便卷了一根莫合烟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抽着烟,他突然把话题又转到了性方面。他说他喜欢吃羊肉,虽然不知道别人吃羊肉会不会增加性欲,但他却有明显的反应。时间长了,他老婆也知道了这一点,兴致来了会先让他吃羊肉。我和他开玩笑,这次回去你们家的羊恐怕又活不长了。他听了“嘿嘿嘿”地笑,一副很快活的样子。

这时候,我发现那两峰发情的长眉驼不对劲了,它们慢慢靠近了另外两峰长眉驼,待近到身边,便把自己的嘴触向对方的嘴。对方躲闪不及,被它们触到了嘴上。这情景有点像男人强迫吻女人,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先把嘴巴占领了再说。它们吻了一下对方,便把白沫子喷到了对方的脸上。奇怪的是这两峰被强吻的长眉驼不但不躲闪,反而像是十分喜欢它们喷过来的白沫子,伸出舌头舔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王大哥,仔细看呀,好戏要开始了。”叶赛尔扔掉烟屁股,站起身瞪大了眼睛,我也瞪大了眼睛,要看看到底有什么样的好戏要开始。说实话,接下来的戏确实挺好看的,被吻了的两峰长眉驼舔着被对方喷到脸上的白沫子,慢慢兴奋起来。它们的身体看上去有些发抖,急躁地把蹄子踢来踢去,并发出“呜呜呜”的叫声。呵,这戏确实好看,被发情了的长眉驼吻了一下,被吻的长眉驼好像也发情了。

很快,它们真的发情了,像刚才的那两峰长眉驼一样,口吐白沫子,不安地走来走去。它们在这一刻也很兴奋,身体里一定也有情欲兽在奔突。我觉得这事很有意思,同时也有一点像人,人往往就是在接受了有关性的信息后有性冲动的,至于被异性吻或抚摸,那性冲动就更强烈了。

这两峰被激发出情欲的长眉驼终于受不了了,开始张嘴往外吐白沫子。其实它们吐出的白沫子大多都沾在了脸上,它们的脸变得像蛋糕一样,但它们毫无察觉,只有我们这些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它们顶着这个“蛋糕”不安地走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动的味道。

我一扭头看见刚才的那两峰长眉驼,它们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把另外两峰长眉驼搞兴奋了,而此时的它们,脸上的白沫子正在往下掉,它们在刚才还有躁动和不安,这会儿都似乎像潮水一样退却了。是的,它们已经从高潮处退落了下来,身体里的情欲兽也终于安静了。或者说,它们把折磨自己的情欲兽传送到了另外两峰长眉驼的身体里,它们安静了。

我知道了,长眉驼情欲的高潮,就是让别的长眉驼发情。

生命的加冕

四峰长眉驼发情的第二天,我又看见了发情的牦牛。

从牧场往东行之三四公里,就到了一个很大的草场。尽管牧民将其称之为草场,但里面却有水,形成密密匝匝的溪水悄悄流淌,也有一些圆圆的石头分布溪水中,太阳一照便闪闪发光。牧民吐尔洪说这里其实是牦牛生存的地方,每年夏天都有成群的牦牛到这里来,吃那些一簇一簇疯长的野草,吃饱后便踩水嬉闹,很是热闹。

我决定等待牦牛群出现。

我在藏北阿里和帕米尔见过牦牛,十分喜欢它们在高原上行走的姿势,那种稳健和强大,犹如是在检阅高原。曾经有一只牦牛挡住我们的车,任凭司机怎么按喇叭就是不让路,它很平静,既不愤怒,也不蛮横,似乎在它的观念里从来没有给别人让道这一说法。等了几分钟,我们发现它始终在抬头凝望雪山,便似乎明白了什么,让司机绕道而行。走远之后回头一看,发现它扭过头望着我们。我对那只牦牛记忆深刻,它与雪峰一起让我久久怀念……

我爬上一座小山,还没有喘过气,便为眼前的情景大吃一惊——对面的山坡上黑压压的走过来一群牦牛,它们似乎是排列得很有秩序的方队,潮水一般冲向坡顶,又漫漶而下进入坡底。进入草场后,它们像是听到了命令似的站在原地不动了。太阳已经升起,草地上正泛起一层亮光,它们盯着那层亮光不再前进一步。静止的牦牛群,和被太阳照亮的草在这一时刻又构成了一幅很美的画。我有些沉醉。

过了一会儿,太阳慢慢升高,牦牛群散开,三五个合成一个小集体吃草。慢慢地,它们便分开了,一个个独自去寻草。从远处看,分开的牦牛犹如无数个静止的小黑点,而成群的牦牛又好像一片低矮的灌木丛。endprint

我走下山坡观察它们,而它们却毫不在意我的到来,只是低着头把嘴伸向那些嫩绿的野草,嘴巴一抿一抿地吃着。有几头牦牛的角很长,以至于嘴还未伸到草跟前,角却先触了地,便不得不把头弯下,歪着脑袋把草吞进嘴里。我叹服于它们的坚忍,它们却别无选择,这是它们的命运。

我在它们中间走动。我想起吐尔洪的话,他说这块草地其实就是牦牛的天地,它们每天早上到这里来吃草,一直到下午回去,这里的草被它们啃了一遍又一遍,但似乎总是啃不完。我仔细看野草,它们在一场雨水过后又长高了不少,像是等待着被牦牛啃食。雨水冲刷着万物,一切都在生长,这就是大地的力量。这生动的大地,本身就是一个真理,它让任何用心的劳作都不会落空,都留下自己的足迹。

这时,一头牦牛走到了我跟前,它的巨大犄角上挑着一只不知毙命于何时的狼的尸骨,由于时间太久,狼的尸骨被完全风干,固定在了它的头顶。牦牛已适应了狼尸的重负,所以在行走和吃草时显得很自如。我跟着它走动,那副狼的尸架上下起伏,仿佛是一尊加冕于牦牛头上的王冠。后来,牦牛发觉我在观察它,便警觉地进入牦牛群中去了。当它把头低下,我便再也找不到哪一头是刚才享戴圣冠的牦牛。返回乌鲁木齐后,我从一位野生动物学家处得知,那种情景有可能是,牦牛将一只狼用角刺死后,狼尸被挂在它的角上,皮肉一日日脱落,只剩下了一副骨架。牦牛在那一瞬间用了很大力气,双角刺入了狼的骨头中,从此狼的尸骨不再掉下。狼是食肉类动物中的强者,但在那一瞬的灭顶之灾中,它绝望的瞳孔里会不会有一种古怪的屈辱呢?

第二天,我在草地上看到了牦牛真正激扬的一面。那些高大健壮的牦牛正在吃草,却像是发生了什么似的聚拢在一起,冷冷地互相盯着对方,好像怀疑对方与自己并非同类。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哪头牦牛嘶鸣了一声,整个牦牛群便混乱起来,有的牦牛在向外冲突,而处在外围的牦牛却像不明事态似的往里面冲。草被它们踏倒,水也被蹄子溅起,带着泥巴沾在它们的身上。我不知道牦牛要干什么,但从它们的架势上隐约感到有一股杀气。

我在内心祈求它们不要互相残杀,尽量地平静下来,像亲兄弟一样在这里相处。人类对牦牛的残害已经越来越猖狂,有一段时间,牦牛尾巴做成的掸子很畅销,有人便在牦牛身上大发横财,他们拿一把刀子悄悄走到牦牛身后,迅速将它们的尾巴提起,一刀下去就将尾巴砍了下来。被砍掉尾巴的牦牛痛得狂奔而去,有时一头撞在石头上便死了。

想到这些,我担心今天的这群牦牛会相互伤害,但很快,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牦牛开始互相撞碰起来。它们先是用身体去撞对方,不一会儿便都兴起,用角去刺对方。那些乌黑的犄角像一把把利剑似的在对方身上划出口子,血很快就流了出来。这时候,我注意到牦牛都开始叫了,它们像是变得很兴奋似的,“呜呜呜”地叫着向对方凶猛攻击。当然,在进攻中他们也不时地被对方的角刺中。

渐渐地,有一部分牦牛因体力不支或受伤过重,退到了一边。血从伤口中大滴大滴地流着,使它们不停地战栗,但它们都不离开,仍很兴奋的看着那些正在战斗的牦牛。那些正在战斗的牦牛显然是这一大群牦牛中的佼佼者,它们不光身体敏捷,而且特别善战,也特别能忍耐。它们身上有很多伤口,血甚至染红了身子,但它们丝毫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但这样的拼斗毕竟是残酷的,其结局无外乎只有两种,要么失败,要么战死。至于胜利者,则是这两者中的幸存者。

很快,又有一批牦牛退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第三批失敗者也退了下来,留在格斗场上的几乎都是胜利者。而正因为它们都是胜利者,所以接下来的战斗就更激烈也更残酷了。可能是因为距最后的胜利已经不远,所以,它们再次兴奋起来,扬着双角向对方扑过去时,四蹄把草地踩得咣咣响。一阵猛烈的攻击过后,又有几头牦牛退了下去。

有一头健壮的牦牛像是不甘心,要坚守住自己阵地,立刻,有两头已明显取胜的牦牛便一起向它发起了攻击。当四只尖利的长角刺进它肚子,在“噗噗”的响声中,它像一座轰然倾倒的大树,趴在了地上。

战斗终于结束了,剩下的几头牦牛就是胜利者。它们高扬着头长嗥几声,向伫立在远处的几头牦牛走去。这时候,我才发觉远处的那几头牦牛一直伫立在那儿,它们像我一样在观察着刚才的一场战斗。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不加入战斗,从它们的体形上看,有可能是母牦牛,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它们中的一头叫了一声,我从它的叫声中听出它们的确是一群母牦牛。

那几个胜利者径直走到母牦牛跟前,用嘴去吻它们。母牦牛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似的,一对一的与它们依偎在一起,胜利者发出喜悦的嗥叫,母牦牛用嘴舔着它们伤口上的血,舔完后,便与它们头挨着头缠绵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母牦牛兴奋了,它们静静地站着,让公牦牛从后面爬到自己身上,完成一头公牦牛的生命喷射和飞翔。

至此,我才知道了这群牦牛为什么奋战的原因,几头母牦牛在远处发出了信号,它们便为之奋争。牦牛生活的地方随季节变化而变,冬季聚集到平原,夏秋到高原的雪线附近交配。这种时刻对于它们来说,是一份光荣,也是一次十分难得的交配机会。所以,它们都奋不顾身,用生死与别的牦牛去争夺,然后用流血的代价换来幸福。所以,当它们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时,已忘记了身体的疼痛。这与光荣和鲜血同在的幸福,是属于牦牛们独享的美妙时刻。

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失败者,此时都沮丧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六峰长眉驼的故事

夜里,我和叶赛尔躺在他老朋友的“霍斯”里,说起了他家长眉驼的名字。我没想到,这些长眉驼的名字背后却有一连串故事。

叶赛尔先给我讲的是木卡西的故事。

“木卡西”意为“摩托车”,它有个特点,不论什么时候都速度极快。比如从驼圈中出来,它总是冲在最前面,几步就跑到了院门外。到了沙漠或草场中,别的长眉驼低头慢慢找草吃,它却不安分地跑来跑去,好像从来都不饿似的。到了下午,别的长眉驼都开始返回了,而它却还在那里吃草,一点都不着急。叶赛尔知道它的习性,于是便不理它,赶着别的长眉驼往回走。它吃完了草,把头伸向小河“咕咚咕咚”喝完水,然后撒开四蹄向叶赛尔追来。最后,它总是和长眉驼一起回家。endprint

关于木卡西名字的来历,说来很有意思。有一次,一位牧民骑了一辆摩托车在沙漠中玩,它看见后凑了过去,慢慢地便发现摩托车跑起来速度很快,“呜”的一声在沙漠中扯起一道烟尘便不见了踪影。它知道自己的速度快,便不服气摩托车,撒开四蹄奔跑着追了上去。骑摩托车的牧民看它在追摩托车,觉得很好玩,便有意放慢速度等它与自己并齐了,和它一起比赛。于是,在沙漠中出现了长眉驼和摩托车比赛的一幕。摩托车“呜呜”呼鸣,长眉驼虽一声不响,但庞大的身躯却在快速向前,始终不肯落下一步。几番下来,牧民们都看见它和摩托车跑得一样快,便朝它大叫:木卡西、木卡西。

从此,它便得名木卡西,人们都知道它跑得和摩托车一样快。

苏提皇吾尔,意为“产奶多的长眉驼”。

苏提皇吾尔是一只母驼,生过八峰小驼,这八峰小驼长大后又生了小驼。所以说,苏提皇吾尔是奶奶级的长眉驼。不知道长眉驼中是否讲究辈分,如果讲究,苏提皇吾尔一定会很有地位。

我曾仔细观察过苏提皇吾尔和它的子孙,发现它和子孙们从不亲近,有时候在路上碰在一起,连看都不看一眼。不是说血缘关系会让生命有亲近的感应吗?这种现象在长眉驼身上,不,至少在苏提皇吾尔身上并不存在。

关于它名字的由来,说来也很有意思。有一次它生下两峰小驼之后,却没有一点奶。母驼别说在产后应该出奶,就是在平时也有大量的奶,每天被主人提一个水桶挤出,供人们饮用。但在当时,它确实没奶,两个小生命饿得“哇哇哇”乱叫,人们都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几天,阿吉坎来了,他想起以前曾有羊不产奶,牧民对着羊唱歌,羊便有奶了的办法。于是,他对着母驼唱了一首哈萨克族民歌。奇迹果然在歌声中出现了——它听着歌声,身体里慢慢有一股热流涌动了起来。它变得躁动不安,在院子跑来跑去,似乎有神在那一刻正在附身,或者说它正在迎领一份神谕。终于,它有奶了,乳汁从乳头喷出,划出一条条漂亮的弧线。

从此,它的奶比任何长眉驼都多,人们都说是歌声引出了它的奶,它的奶水长耳朵了呢!它由此得名“苏提皇吾尔”,人们都知道它是产奶最多的长眉驼。

哈吉提,本来是叶赛尔的小儿子的名字,但同时又被一峰长眉驼所用,为“有用处的长眉驼”之意。

哈吉提与叶赛尔家的小儿子在同一天降生,所以同名,二者现在都有三岁半了。正因为一个小孩和一峰小长眉驼同名,所以在叶赛尔家经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你如果只叫哈吉提,谁也搞不清楚你是在叫人還是在叫长眉驼,你只有叫哈吉提小孩,或哈吉提长眉驼,大家才可以分清你是在叫谁。

哈吉提小孩和哈吉提小驼出生时,有一段颇为传奇的故事。叶赛尔的妻子在那一年的春天临产,一家人请了接生医生,准备在冬窝子里迎接小生命降生。但到了预产期,却生不下来。一家人急得团团转,这时候有人告诉叶赛尔,他家的一峰长眉驼也要生了,让他过去看看。老婆连孩子都生不下来,还管什么长眉驼。叶赛尔没把长眉驼生小驼当回事,但他没想到却是长眉驼生小驼给他帮了忙。过了一会儿,那峰长眉驼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独自生下了两峰小驼,其中的一峰一落地便大叫起来,声音传到了叶赛尔老婆的耳朵里,她像是突然间获得神奇力量,生下了小孩。

叶赛尔无比高兴,喃喃着说:“那峰长眉驼是有用处的长眉驼,那峰长眉驼是有用处的长眉驼。”后来,叶赛尔给儿子取名“哈吉提”,他觉得那只小驼的叫声帮助他老婆生下了孩子,它的用处比人还大,所以便也给它起了“哈吉提”一名。

从此,一峰小驼和一个小男孩便共用一名——哈吉提。

吾库楞汗,意为“像新娘帽子上的羽毛一样的长眉驼”。

关于吾库楞汗,人们起初曾为它的性别产生过误会。它从出生到三岁,人们都把它当做公驼对待。不知谁在最早验证它的性别时,是搞错了还是故意开了一个玩笑,把本来是母驼的它说成是公驼,所以它便一直扮演着公驼的角色。外出吃草时,叶赛尔总是希望它多吃一些,因为它是公驼;驮东西时,它自然也就得多驮一些。它呢,从来没有显出孱弱和不堪重负的样子,像所有的公驼一样任劳任怨。让人们误解它性别的还有一个原因,它性格活泼,外出吃草时喜欢蹦蹦跳跳,动作极具阳刚气。

人们几乎认为它是一只公驼了,但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问题,它从来都不亲近母驼,而且似乎从来都没有发情过。难道它……叶赛尔心存疑惑,检查了一下它的性别。这一检查吓他一跳,天啦,原来它是一只母驼。既然是母驼,那就不能再把它当公驼对待了,驮东西时让它少驮一点,外出放牧时也不能再让它蹦蹦跳跳。叶赛尔甚至想,得想办法让它怀孕,在这一两年内生下两峰小长眉驼,也许它当了母亲后会变得温顺一些。但任凭他怎样调教,它都不改以往的习性,仍是那样疯疯癫癫。

阿吉坎叹气说,改不过来了,你们打小就把它当做公驼对待,它已经养成了习性,怎么能改得过来呢!它以往名字的意思是“像风一样快的长眉驼”,叶赛尔为了掩饰它因性别误会而产生的尴尬,便给它重新取名为吾库楞汗,意为“像新娘帽子上的羽毛一样的长眉驼”。

作为母驼,这个名字叫起来就体面多了。

桑达利,意为“像‘二杆子一样鲁莽的长眉驼”。

桑达利的鲁莽不光在叶赛尔的驼群中出名,而且在托拜阔拉沙漠一带也人人皆知。自然,它得一个“像‘二杆子一样鲁莽的长眉驼”的名字也就名符其实了。它自小就鲁莽,别的长眉驼在草场上吃草,它跟石头过意不去,一下又一下的用蹄子去踢石头。等它把一块石头踢出草场,草早已被别的长眉驼吃光了。有一次,它吃草到了一条深沟旁,准备下到沟中去。叶赛尔在一旁看见了,赶紧把它赶了回来。长眉驼一般是不下沟的,因为它们身躯庞大,下到沟中掉转不开身子。别的长眉驼走到这样的沟边都会掉头离开,而它却不,很鲁莽地要下去试一试。

它因为鲁莽吃了不少亏,踢石头把自己的蹄子踢坏了;用头去撞比自己高大的长眉驼,结果把自己撞倒在地;叶赛尔抽了它一鞭子,它用嘴去咬鞭子,结果又挨了一鞭子。它从此便对叶赛尔有意见了,凡是叶赛尔外出放牧,它要么离他很远,要么把驼群搞出一阵骚动,让叶赛尔头疼或忙活半天。叶赛尔发现是它干的坏事,便气得又想用鞭子抽它,但它早已跑远了。叶赛尔说,你跑,你跑到深沟边没人拦你,一头栽下去,看你还能不能活?endprint

当然,它的鲁莽有时候也会变成好事。有一年秋天,一场大雪提前降下,长眉驼没有吃的东西,饿得“嗷嗷”乱叫。它看见荒漠上的一棵树上有树叶,便号叫一声,跑过去一下子把树撞倒。长眉驼吃了树上的叶片,挨过了那个大雪天。

沙勒莫音,意为“长脖子的长眉驼”。

沙勒莫音的脖子之长,你若不亲眼看到,恐怕永远都不会相信。有人说,长眉驼的身体结构具备了十二生肖所有的特点。比如长眉驼的嘴巴是兔子嘴,耳朵是猪耳朵,脖子是蛇脖子等等。沙勒莫音的脖子就像蛇一样长,吃草时往前一伸,不用低头就把草卷入嘴里。平时,它站立不动时,长长的脖子看上去柔软,舒畅,极富韵律感。我曾把它和别的长眉驼作过比较,发现它的脖子至少比别的长眉驼的脖子要长一尺,足可见它的脖子有多长。

脖子长自然有好处。一次,一群长眉驼去河边喝水。河滩上是松软的沙子,它们的身躯很庞大,一踩入便陷进去,它们赶紧转身回去,无可奈何地望着河水。这时候沙勒莫音的长脖子起作用了,它选好一个位置,伸出长脖子便喝到了水。

沙勒莫音的长脖子还救过一次哈吉提的命。今年二月的一天,叶赛尔的小儿子哈吉提趁家里人不在,从圈中出来,或从圈中出来,或爬到了一棵树上。等大人们发现时,承负他的那根树枝已经有了裂口,随时都有可能裂断让他掉下来。这种情况下,人是不能爬上去救他的,因为承负他的那根树枝再受到压力,会裂断得更快。这时候,叶赛尔想到了沙勒莫音的长脖子,他从驼圈中把它牵来,它似乎明白哈吉提的生命正处于千钧一发的危险之际,于是它伸长脖子,把头一扬伸到了哈吉提的身旁。哈吉提抱着它的脖子,它一低头便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此后遇到那种情况,人们都会让沙勒莫音去救急。

贴近

早上,嘴上叼着烟的叶赛尔刚走出“霍斯”,“霍斯”后面便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声,他一愣,便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我和他开着玩笑说:“不是姑娘叫你,你急什么?”

他一脸严肃地说:“不要胡说,是长眉驼。”他只要说到长眉驼,语气便有几分特殊的亲切感。

一峰长眉驼走到了他跟前。

我估摸着想,长眉驼熟悉他的气息,或者说,对他有特殊的感应,在他用旧报纸卷好莫合烟,用“天山牌”火柴“咝”的一声点上后,它知道他要出门了,便在喉咙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声。他走到它跟前,用手撫摸它的腿。长眉驼太高大了,也许人只能抚摸它的腿,而它大概习惯了被人抚摸这个地方,当叶赛尔抚摸着它的腿时,它的眼睛微微的闭了闭,有了一丝幸福的感觉。他给它准备了一大堆仍挂着露水的青草,这是它丰盛的早餐,它吃完后便出去给我们驮水。那个水桶不大,叶赛尔用手便可轻轻提起。这峰长眉驼隔两天出去给我俩驮一次水,一桶水是我们俩在两天内吃喝的保障。

待长眉驼吃饱了,叶赛尔让它卧下,将水桶绑在了它双峰间,抚摸一下它的腿,它便“呼儿”一声走了出去。我问他:“你不去吗?”

他嘿嘿一笑说:“长眉驼认得路呢,它自己走过去,到了那边有吐尔洪,他是好多个牧驼人的朋友呢,他负费卸水桶、装水,然后再让长眉驼驮回来。”

那峰长眉驼走远,变成了沙漠中的一个小黑点。

下午,我和叶赛尔赶着长眉驼出去,没想到只走出两三公里,沙漠里便起风了,沙子被刮起,弥漫成一道很高的沙尘暴,树木、山峦、河流等都被裹了进去,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这时候,人们都躲到了避开沙尘暴的地方,等待风停之后再上路。但在沙尘暴中却传出几声低低的声音,紧接着,就看见有高大的身躯在风沙中急躁地打转,似乎沙尘暴是一只恶作剧的大手,此时正肆意捉弄着它们。我看清楚了,是叶赛尔的长眉驼。它们惧怕沙尘暴,无法像平时那样在风沙刮起时行走。

看样子沙尘暴不会停了,我和叶赛尔只好赶着长眉驼往回走。

长眉驼被沙尘暴压得抬不起头,浑身也在颤抖,似乎变成了很陌生的牲畜。把长眉驼赶回家后,叶赛尔说:“老天爷给我们和长眉驼放假哩,今天我们睡大觉,不管长眉驼,它们如果饿了会反刍。”外面风沙呼啸,我们在“霍斯”里很快便酣然入梦。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沙尘暴早已停止。叶赛尔开始准备晚饭,我一边摘菜,一边听他讲长眉驼的故事。说到长眉驼从不睡觉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说:“长眉驼从不睡觉这个事情嘛,我给谁都没讲过,但是给你说了,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我被他激起了兴趣,赶紧表态:“我出去不乱说,你快说它们为什么一辈子不睡觉。”

他眯起眼睛自豪地说:“长眉驼不睡觉,而且一辈子都不睡觉,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睁开了眼睛,从来不闭上嘛,一直到死才会闭上。我看了好多长眉驼,使劲看了二三十年,发现了这个事情嘛!其实原因很简单,它们的黑夜比白天重要,白天它们只顾吃草,晚上要一点一点反刍,你说,它们怎么能睡觉?”他怕我不相信,用一种既含有轻蔑又带着探试的目光看着我,等着我发言。这个在沙漠中生活了三十多年,至今仍牧驼的哈萨克族汉子,应该说他的这一发现是用一种朴素的,民间的方式解释了一种科学,有点像从生活中得来的真理。

我给他卷上一根莫合烟,对他说:“你的发现是了不得的发现,我相信是真的。”

后来,我们的话题从长眉驼又延伸向别的事物,正说到高兴处,叶赛尔突然不说话了,侧耳向门外凝听了片刻说,我的长眉驼回来了。果然,过了不一会儿,那峰去驮水的长眉驼四蹄踩着尘土,“唰”的一声走到了“霍斯”跟前。一切正如叶赛尔说的,它认得路,独自走过去,又独自走了回来。上午起沙尘暴时它正在路上,但叶赛尔没有为它担心,因为它熟知路,不会在沙尘暴中迷失。

在牧区,我听哈萨克族老人说过牛和羊是不睡觉的,现在,我又知道长眉驼也是一生不眠的动物。它们一辈子都不睡觉,也许它们从不疲惫;它们一辈子从不闭上眼睛,一定比需要睡觉的动物要看得多,幸福得多。了解长眉驼,也许并不需要走近它们,细心留意一下,便会发现它们身上发生的事情,甚至它们的行为,就像生存在沙漠中的人。endprint

卸完水,长眉驼向驼群走去,身体一晃一晃地像是有些虚弱。我问叶赛尔:“它去驮水,没有吃上草,一定很饿!”

叶赛尔摇摇头说:“不,它不傻,在来回的路上碰到草,它不会不吃。它一路吃过去,又一路吃到霍斯跟前,早就饱了。”

我说:“那它为什么走路一晃一晃地,像是很饿的样子?”

叶赛尔说:“你不了解长眉驼,所以觉得它一晃一晃地,像是很饿的样子。”

我仍不解:“那应该怎样理解长眉驼?”

叶赛尔反问我:“你为什不把它看成是在跳舞呢?”

我顿时释然。

离去的骆驼

我和叶赛尔本来是去山后的林子里观察鸟儿的,但走到半路却被牧民别克拦住了。别克的牧场离我们放牧的地方不远,经常让长了一对大眼睛的女儿端过来两碗酸奶,和我们相处得很好。他着急地说:“我的骆驼丢了,你们帮我找一下。我就两峰骆驼,丢一峰的话就只剩下一峰了 ……”

我们便改变计划,和别克一起向山里找去。除了叶赛尔外,养骆驼的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少,只有在这荒山野岭间,才偶尔可以见到几峰,所以我们很愿意帮别克把骆驼找回来。

爬上一个山坡,我们发现了骆驼的蹄印,别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断定是他家的骆驼踩下的。他急得叫起来:“它跑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我们顺着蹄印向前寻找,走了几百米,便发现两串蹄印一直向前延伸而去。从蹄印上看,别克的骆驼似乎在前方选择了什么目标,顺着山坡一直寻找了过去。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便不再仔细辨认蹄印,朝着大致方向疾行。走到一个平坦地带。别克伤心地叫了起来:“我的骆驼呀,你怎么啦,这么难为情。”一问才知道,别克从地上杂乱的蹄印发现,骆驼走到这里时,因为痛苦在原地徘徊过。别克伤心地哭出了声,骆驼出走,再加上这些杂乱的蹄印,让他断定他的骆驼走到这里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走了。

一丝沉重压在了我的心头,我知道别克把希望寄托在这峰骆驼身上,如果它出走了,他又如何承受这个事实。

我们继续向前找去。走到一个陡坡前,看见那两串蹄印向坡顶延伸而去。可以断定,骆驼走到陡坡前并没有犹豫,而是鼓足力气爬了上去。望着蹄印,大家受到鼓舞,手攀石头向上爬去。到了坡顶,我们发现地上有血。谁也无法断定这些血是骆驼的身体被山石割破后流出的,还是攀坡挣扎过度从口中吐出的。别克用手摸了摸血,大叫一声:“血是热的,它肯定没有走远。”他起身向坡下飞奔而去,我们紧跟其后。

一路上,再也不见鲜血。看不见鲜血,说明它行走的速度很快。我在心里想象着一峰骆驼无比艰辛,但快速前行的样子。我的心收得很紧,我多么希望它马上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我又很害怕它是一副遍体伤痕的样子。

我们下到坡底,只见一地的草都被压倒,草叶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可以断定骆驼是滚下山坡的,不知道它是滑倒的,还是它嫌自己的速度太慢,就做了滚下山坡的选择。但不管怎么样,它落到坡底时一定被摔得疼痛无比。

我们快速向前搜寻,走了很远,却再也看不到它的足迹。我们在四周反反复复搜寻了一遍,仍不见它的足迹。

难道它走到这里神秘消失了?

我很纳闷,它从山顶下来后,即使消失也应该有消失的痕迹才对,但四周什么也没有,它会去哪里呢?一峰高大的骆驼,就这样在这里变得踪迹全无,着实让人疑惑。无奈之下,我便问别克:“以前出现过这样的事吗?”

他说:“出现过,骆驼一旦下定决心要离去,连一根毛都不会留下,不管你怎么找,都不会找到它的影子。”

我和叶赛尔劝别克回去,我们把这些地方都找遍了,都不见骆驼的影子,看来今天无论如何是找不到了。说不定过几天,它自己就回来了。

别克叹着气,跟我们往回走。起初,他走几步便回头一次,后来一咬牙只管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十几天之后,我随口说的一句话果真灵验了,别克的那峰骆驼真的回来了。别克的女儿又端来两碗酸奶,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爸爸说,让我来说,让你们知道一下,我们的骆驼,它回来了。”

我和叶赛尔赶过去一看,它果然回来了。在外十几天,它身上的毛显得很杂乱,有树叶夹在里面,像一块块伤疤。想起它曾经受伤流血,我便问别克:“它的伤怎么样了。”

他说:“已经看过了,好了。”

看得出,它对家里的一切很熟悉,在哪里吃草,走哪条路,它都熟烂于心。但我觉得它身上有一股神秘的东西——它为什么出去,在山坡下为什么突然踪迹全无,十几天后又为什么会回来,等等,这都是让人费解的謎。我问别克:“它为什么回来,你知道吗?”

他笑着说:“我不知道,反正它已经回来了,我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几天后回到叶赛尔的家,我和阿吉坎散步,对他说起了这峰骆驼的事情,我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他说:“年轻人放骆驼时间太短了,不知道骆驼的事情。它为什么出去,为什么在山坡下突然踪迹全无,为什么十几天后又会回来,原因只有一个,它受伤了。骆驼受伤后,不愿意让人看见,会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养伤,养好伤以后就自己回来了。”

原来如此。我顿时释然。

长眉驼之死

长眉驼在沙漠中自由自在地吃草,我和叶赛尔坐在一根木头上抽烟。

我带来的“红河”烟已经抽完了,便抽叶赛尔的莫合烟。叶赛尔对我抽烟有意见,他觉得我“过一会儿便点一根,过一会儿便点一根”实在太麻烦,从早到晚嘴就不闲着。而他早上抽一根莫合烟可以管到中午,中午抽一根莫合烟可以管到晚上。他让我抽莫合烟,我抽了一根,味道太烈,抽完后头晕。

闲待着无事可干,我们俩又闲聊长眉驼的事情。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长眉驼的死。我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叶赛尔,居然经历了那么多关于长眉驼死亡的事情。

在这里先写他告诉我的一峰病死的长眉驼的故事。我在前面写过,骆驼在受伤后会躲在一个地方养伤,养好伤后才会露面。由此我们知道,骆驼只要有力气挪动身躯,哪怕伤口再疼,流再多的血,都会避人养伤。endprint

在叶赛尔的记忆里,一直觉得那峰长眉驼真的很奇怪,说不行就不行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用痛苦的眼睛望着人们,似乎乞求有谁能救它。大家猜想,它可能得了什么病。每年夏天外出放牧,实际上无医也无药,谁的牲畜得病,就只能听天由命。但长眉驼是稀少动物,叶赛尔在当时一定要想办法救活它。于是捎话,打电话,终于弄来药给它喂进了肚子里。第二天,它有了好转,眼睛里不再有那么多的痛苦。它想挣扎着往前爬一点,但没有成功。没想到,过了一夜它便不行了。早晨,人们发现它趴在地上不动,过去仔细一看,它已经死了。它可能是半夜死的,有蚂蚁从鼻孔中出出进进,让人看着骇然。

它趴在那里,像一座倒了的山。平时,它迈着稳健的步伐在沙漠中行走,臨死前,想再往前爬一点,都没能如愿。

一峰高大的长眉驼倒下后,就这样让人看着伤心。

去年,有一峰长眉驼从山上掉下来被摔死。那是叶赛尔的长眉驼中死得最凄惨的一峰。那天,叶赛尔本不想让长眉驼到山坡上去吃草,但山坡的另一端比较平坦,它们吃着草,不知不觉就到了山坡上。山坡的一端平坦,另一端必然陡峭,等它们意识到危险时,已经站在了陡坡边上,下面的陡坡上乱石密布,没有任何动物涉过的足迹。叶赛尔着急地唤它们从来路返回,但它们已经慌了,一峰挤一峰,在陡坡边上乱成一团。有一峰长眉驼一蹄子踩空,庞大的身躯顿时像皮球一样向坡下滚去,陡坡上的石头一次次将它的身子碰得起起落落。它想挣扎着站起身,但它的身子太过于沉重,加之向下摔出的惯性太大,它已无力控制自己。最后,它“咣”的一声摔在坡底,被它连带下来的几块石头也被摔出了声响。它被摔得嘴里和鼻子里都是血,眼睛颤抖着,越来越无力地闭上了。

叶赛尔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他跑过去用手摇长眉驼的头,希望它能从地上爬起来。但它嘴一张,“噗”的一声吐出一团黑血后,就再也不动弹了。

它死了。

它因为身躯太庞大,一旦从高处摔出便无法控制。由此可见,重心对长眉驼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叶赛尔抱着它的头哽咽着说,你太大了,你太大了……你要是像一只羊一样多好。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历过一次牲畜被摔的事情。有一次,他的一只羊也从这个陡坡上摔下来,摔到坡底,它爬起来颇为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又去草地上吃草了。

不是所有死去的长眉驼都显得悲怆,有一只长眉驼的死就很感人。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位牧民的一峰母驼下了两只小驼,它带它们出去寻找草吃。其实,冬天的沙漠中没有草,母驼带小驼出去,也就是从冻土中扯出几根草根,喂到小驼的嘴里。它们不会走远,主人便也就放心地让它们去了。

一天黄昏,起了暴风雪,天地很快一片灰暗。母驼和两只小驼迷路了,它们原以为向着家的方向在走,实际上却越走越远。半夜,母驼为了保护小驼,在一棵大树下卧下,将两只小驼护在腹间,然后任大雪一层又一层落下。那是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雪,天气冷到了零下四十多度,而地上的积雪也有一米多厚。风在恣肆,像是天地间有无数个恶魔在吼叫。

那一夜间,母驼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护着两只小驼。它身上的雪越积越厚,寒冷像刀子一样刺入它的皮肤,继而又刺入了它的体内。在那样的天气里,寒冷就像一个乱窜的魔法师一样,把它能占领的生命都施以冷冻的魔法。不久,那峰母驼感到有一个冰冷的恶魔,正在一点一点地占据着它的身体。但它仍然一动不动,两只小驼已经熟睡了,它用两条前腿和腹部为它们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卧床。

第二天中午,暴风雪才停了。人们在茫茫雪野中寻找它们,直到下午才找到了那峰母驼和两只小驼。母驼死了,两只小驼围着它在哀号。风已经停了,但它们的哀号却像风一样在雪野中飘荡。

还有一只长眉驼的死更感人,它是为寻地下水而死的,牧民们都认为它是那一年所有牧民的恩者。

沙漠虽然干旱,但在沙丘中间却总有小河或海子,牧民每年放牧首选的也就是这些小河或海子,有了水也就有了生活的保障。这也就是人们经常说的逐水草而居,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现在,牧民们都会把上一年有水的地方作为下一年的首选,到了沙漠牧场,便直奔小河或海子。但有一年却发生了奇怪的现象,牧民们进入牧场后,却找不到小河或海子。

水,莫名其妙地干了。

牧民们不知道,全球气温变暖已经影响到了沙漠中的小河或海子,水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干枯。没有水,人和牲畜便都无法存活,牧民们决定向别处迁徙。但转了好几个地方,看到的却是同样的境况——没有水。

人绝望了,牲畜们发出嘶哑的哀号。有人想出一个办法,长眉驼可以找到地下水,因为在夏天酷热难当时,长眉驼总会找到有地下水的地方,然后卧在那里让自己吸一些凉意。所以从畜群中放开几只长眉驼,它们就会去找水。这个提议让人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马上从畜群中放开了几只长眉驼。它们明白人们的用意,低着头向四周寻去。但一天过去了,它们没有找到水。两天过去了,它们还是没有找到水。第三天,人们对它们不抱希望了,打算赶着牲畜到另一个地方去。他们打听到有一个地方有水,如果短期内赶过去,牲畜们便不会被渴死。但在上路的时候,却发现有一峰找水的长眉驼没有回来。大家在一起碰头,觉得一峰长眉驼与已经好几天没喝水的畜群相比,毕竟只是一峰,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把畜群赶到有水的地方去,否则它们会一个个倒在沙漠中。

经过几天的迁徙,他们到了那个有水的地方。那峰长眉驼一直没有消息,而所有的牲畜都集中到了一个地方,谁也抽不出身去找它。牧民便暗自祈祷,希望它能沿着畜群的蹄印跟到这里来。

一个多月之后,传来了一个消息,在那个所有的小河和海子干枯了的沙漠里,发现了地下水,不远处躺着一峰死了的长眉驼。是那峰被人们认为失踪了的长眉驼,它找到了地下水,然后便一直在那儿等牧民,但牧民们却一直没有过去,它饿死在了那儿。

最好的记性

今天,我准备和叶赛尔赶着长眉驼返回。

突然,一峰长眉驼走到我跟前,用双眼看着我,许久都不动一下。它的眼睛很大,黑黑的瞳仁像是传递着什么,让我感到不适。它为什么看我,而且还紧紧地盯着我?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一峰长眉驼与我之间的距离很近,只不过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忽略事实的结果会让人感到难堪,现在,一峰长眉驼就这样紧紧地盯着我,让我无力招架,有了想躲开的念头。endprint

叶赛尔说:“你被长眉驼看得不好意思了吧?”

我回答:“是。长眉驼的眼睛太纯净了,看得人心发慌。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它为什么这样看人呢,好像我身上有什么让它看不顺眼的东西似的?”

叶赛尔说:“你身上没什么让它看不顺眼的东西。它之所以这样看你,是因为你没有看它。你想,我们出来这么多天了,它很熟悉你,对你走跑的姿势,说话的语速腔调,以及你的一些习惯都熟烂于心了。长眉驼是牲畜中记忆力最好的,它把你身上的这些东西看上几眼后就记住了。如果你过几年以后再来这里,它也能一眼认出是你,你的样子在它心里装着哩。”

“噢,是这样。那它为什么看我呢?”

叶赛尔说:“咱们不是要回去了吗,它要看一看你的眼睛,看你在看到它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它会从你的神情中判断出你心里是否有它。”

原来是这样。

我刚才与它的目光对视时,我是惶惑不安的,它一定从我的神情中看出我心中没有它。不,我心里是有长眉驼的,尤其是这次出来和长眉驼生活了这么多天,听了很多关于长眉驼的故事,我的内心一直被它们的灵性,它们的感应,它们的忠诚感动。我甚至觉得长眉驼身上有神性,与人的心灵可以沟通,发生在它们身上的那些故事就是例证。

人与长眉驼之间就这样建立了极具温情的关系。叶赛尔把一切原由告诉了我,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个人到沙漠里来,却不知不觉被长眉驼记住了模样,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而我,因为被它突然看了一眼,我也记住了它的模样。我想,以后我在什么地方突然碰到它了,我也一定能认出它,因为它黑黑的瞳仁已让我记忆深刻。

上路了,我发现长眉驼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它们对吃过草的地方,喝过水的小河,晚上卧下休息过的沙丘,等等,都一一又望了一遍。我知道,它们像熟知人一样熟知这些地方,在离开时最后看一眼,就全部记在了心里。如果叶赛尔明年还赶着它们到这里来,它们一定会知道哪个地方有水,哪个地方的草好吃,晚上卧在哪个沙丘旁可以避风。

叶赛尔说,有一次,一峰长眉驼在外面十几天未回,天突然下雪了,主人不得不赶着驼群迁徙到另一个草场。雪停了后,主人正要去找它,却见它飞奔着跑进了牧场。奇怪的是,它并不回到驼群中去,而是直接跑到主人跟前。主人见它跑得气喘吁吁,再往它背上一看,有一双绿绿的眼睛——啊,狼!它背上驮着一只狼。狼惊恐地从驼背上跳下,试图逃出牧场,但牧场上人多,很快就把它围住打死了。原来,

它在大雪天遇到了一群狼,一只狼跳上它的背试图咬它的脖子,它撒开四蹄就跑,狼在它快速的奔跑中既不敢跳下,也咬不着它的脖子,只好紧紧趴在它背上不动。它在跑动中判断出主人在这样的大雪天把畜群迁徙到一个草场,那个草场在它心里装着,所以它就把狼一直驮到了那个草场。

长眉驼的好记性为它们带来了好处。有一年,一场提前降下的大雪让牧场上的秩序乱了套,牧民们抱着小羊羔,赶着牛羊进入一条山谷,往暖和一些的地带转移。当时的天气,如果不赶紧走,就会有很多牛羊被冻死。但那条山谷太狭窄,那么多牛羊进入后并不能顺利前行。有人提议,必须减少牛羊。但减哪些牛羊呢?人们一致想到了长眉驼。他们把长眉驼从牛羊中赶出来,让它们冒着风雪从沙漠中穿行过去。长眉驼的记性好,在沙漠中走多远该拐弯,在哪条河边该向东或向西,在山脚下该进入哪一条峡谷,等等,它们都清清楚楚,牧民们对它们很放心,只管让它们去就是了。几天后,牧民们迁徙到了一个温暖的草场上,长眉驼和牛羊早已站在路边等着他们。

还有一峰长眉驼,有一次主人外出放牧时摔断了腿,它用身子把主人拱到一块石头跟前,让他背靠石头休息,然后奔跑回牧点,对着人们嘶鸣。人们从它的声音中判断出它的主人出事了,便赶过去把人背回来送到了医院。

听着这样的故事,我觉得眼前缓缓走动的长眉驼,在内心装着整个沙漠。沙漠赤野千里,它们也像人一样,一眼望不到边,但它们装满了记忆的内心却是一双眼睛,随时可以看到任何地方。

没想到我们走到半路,一场大雨突然下了起来,我们无法往前走,便在一棵大树下搭起“霍斯”避雨。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像是高处的一条河流倾泻了下来。我坐在“霍斯”里,透过敞开的门,看着离我最近的几峰长眉驼。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奇怪——雨丝从天空中落下,狠狠地拍打在长眉驼身上,而它们像是被拍疼了似的,发出惊恐的叫声。

雨在拍打着长眉驼吗?

我说不清楚。这几峰长眉驼都长得十分健壮,在大雨中纹丝不动,像训练有素的队伍。雨水一经落下,它们身上便发出声响。尽管它们始终没有动一下,但我看到它们在战栗。在冬天的大雪中,或在风暴中,长眉驼都可以纹丝不动,毫无惧色。但一场大雨却让它们在战栗,你说奇怪不奇怪?

接着,一连串的疑问从心里冒出——大雨为什么会把几峰长眉驼拍打出声响呢?

为什么这种拍打带着一股恶意?

大雨狠狠地落到它们身上,是因为嫉妒大地生长出如此大的牲畜吗?

也许,答案只有一个,一切都是生存物之间的历练。

大雨在此时是一个柔软而又无处不在的占领者,世界已被它悉数占尽,长眉驼除了忍受它的拍打之外,无处躲藏。这场大雨天空在春天例行的公事,它必须下得这么大,必须狠狠地拍打长眉驼,让它们疼痛得发出声响。除了这场大雨,也许大风也能把它们拍打出声响。

也许对于长眉驼来说,必须要接受大雨的拍打,才能知道雨也并非只是轻柔的,它们一旦从天空中落下,有时候也会变得像刀子。长眉驼在平时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它们一直那么坚强,但现在却要经受雨水的拍打,在大雨中浑身发抖。这场大雨,正在实施对长眉驼的锻造,让它们经历了风雪之中,再经历一下这些柔软的刀子,它们就变得更坚强了。但我想,这一切都是神秘的,是世界蕴藏已久的风暴和另一种方式;是大雨和长眉驼联合起来的一次生命表演。如此看来,苦难有時候是一种秘密 ……

中午,雨停了,一场狠狠地拍打也结束了。

我们赶着长眉驼上路,而大雨拍打长眉驼的声响还在我心里响动。多么幸福啊,因为是亲身经历,我把大雨拍打长眉驼看成是一种弹奏!

责任编辑 李泉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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