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心武
作家笔下的妓女多正面?
□ 刘心武
为什么在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作品中,妓女往往不但获得同情,甚至屡被歌颂?
我也算接触文学作品比较多的人了,想来想去,只想出一个反面的妓女形象,就是《水浒传》里的阎婆惜。而不用太动脑筋,正面的妓女形象,就想起不少。唐代白行简《李娃传》里面的妓女李娃,就是一个争取恋爱自由的正面形象。到元代,戏剧家关汉卿的剧本《救风尘》里面的妓女,也是一个正面形象。到了明朝,出现了短篇小说圣手冯梦龙,他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和《卖油郎独占花魁》里面的妓女杜十娘和花魁,都非常正面。明末清初的所谓“秦淮八艳”,就是八个妓女,几乎都被认为是正面人物,特别是李香君,孔尚任的剧本《桃花扇》把她塑造成一个深明民族大义的女性,还有柳如是,关于她的文字很多,像现代学者陈寅恪,他花大力气撰写的《柳如是别传》既是学术著作,也是文学作品,对柳如是不仅是正面评价,简直奉为一代人杰。
外国文学作品,首先会想到《茶花女》,那是法国小仲马的小说,后来改编为歌剧、电影等其他艺术形式,流布全球。《茶花女》写的是什么?是嫖客和妓女的爱情故事呀!里面的妓女玛格丽特,她对亚芒爱情上的专一、忠贞,感动了全球不同民族的众多读者。莫泊桑的《羊脂球》,写了一马车的法国人,除了妓女羊脂球是个正面形象,其他身份高贵的人士几乎全都灵魂丑恶。至于雨果《悲惨世界》里的妓女芳汀,就更如污泥中生出的莲花了。俄国列夫·托尔斯泰的那部长篇小说《复活》,批判的是所谓身份纯洁高尚的贵族人士,同情、肯定的却是所谓身份不洁的罪人妓女玛丝洛娃。同是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长篇小说《罪与罚》中塑造的妓女形象索妮雅,以及《白痴》中塑造的妓女形象娜斯塔霞,岂止是正面,简直都是圣女,以心灵的善美,照亮了男主人公的人生。
中国现代剧作家曹禺《日出》里的三等妓院的妓女翠喜,在舞台上总由最出色的女演员扮演,也是个被肯定的正面形象。老舍的小说《月牙儿》、剧本《茶馆》里的妓女,也都是被当作正面人物来塑造的。
为什么对待妓女,中外古今有许多文学艺术家创作了那么多对之同情、理解甚至予以歌颂的作品?我所想到的,只是因为妓女,不管怎么说,大都属于被侮辱被损害的弱势社会群体,道德家可能会鄙视她们,但文学艺术家一般都天然地同情被侮辱被损害的弱势社会群体,因此很少拿妓女开刀,来加以揭露、批判,在设置角色时,一般就都赋予她们正面的价值。
最后再来说说《金瓶梅》里对妓女的刻画。笑笑生就是中性叙事,冷描绘,不歌颂,也不批判,他就是非常真实地写出了这样一些妓女,挟带着她们人性中的全部因素,小善小恶,非善非恶,嫉妒排他,精心自保,易变易忘,随波逐浪……走跳在她们那脂粉人生的途程上。其实,像笑笑生这样来写,是最难的。文学艺术中最难达到的一种境界,是逼真。《金瓶梅》做到了。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