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乡愁

2017-10-10 06:39刘亚瑜
火花 2017年5期
关键词:乡愁记忆

刘亚瑜

永远的乡愁

刘亚瑜

“何处是乡愁,云在霍山头。儿时常入梦,杏黄麦子熟。”要想深入、真切地体味梁衡先生这首短诗的情致和意趣,一定要读过他和这首诗一同推出的两篇散文——《何处是乡愁》和《南潭泉记》。如是,你才会深悟:那云、那霍山头、那黄了的杏、熟了的麦子,为什么会“常入梦”,而成”乡愁”。

这首诗的开篇第一句“何处是乡愁”,既不是询问,更不是寻觅,而是深深的叹喟!你看,这紧随的第二句“云在霍山头”,就以一个“云”的比喻作依托,把一个浓缩了的、厚厚实实的乡愁,安放在了自己久别的故乡——山西晋南平原霍州霍山脚下的那个小山村。

乡愁,是远离故土、故地的游子,对存留在记忆中的那些曾经的生活场景和情感所系的怀想、眷念和愁思。古人历来惯用“云”来象征和表述漂泊远游者对故土、故人的思念之情。“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都是以“云”随客而行,抒发离愁别绪。“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良友远离别,各在天一方”,这样的咏叹,更是直接望云寄情。而如我们当代人耳熟能详的那首流行歌曲《故乡的云》所唱的“天边飘来故乡的云,它轻轻地向我召唤,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同样是以“云”的意象,连接起游子和乡愁。

古往今来,“云”之所以成为思乡、忆乡的媒介,我想大概一是因为在人们所处的自然环境中,唯有云的形象能够游走移动,所以在想象中,“云”这种物,是能带着人们旧日的记忆和信息,一路随行和往来寄情的;二是,因为云高高悬在天上,能把大地上它俯瞰到的这一隅的景和物,都尽收眼中、怀中。用现代的说法,就好像是既能航拍,又有“内存”。

所以,在《乡愁》这首短诗中,作者就借用了这“云”,让它蓄满对故乡的记忆和思恋,带我们一同穿越时光的隧道,走进六十年前他家乡的那片土地。

于是,一幅长卷的乡间民俗风情画图,在我们眼前铺展开来——

这里水丰树茂,还座落着两座庙宇和称为“文昌阁”和”文笔塔”的文化古存。一个山间村落,有这样美的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观,可谓落地不凡!夏天到了,自家院子里的核桃树和香椿树浓荫蔽日,覆盖了半个院子,还肆意舒展地翻爬上窑洞顶。特别是那颗树大根深的香椿树,不仅枝干指天,根蔓还要入地深探,冲破种种阻力,竟然从居家的窑洞的土炕上,伸展出嫩绿的枝叶。无需瓶插盆栽,在炕头天然生成,在屋里弥散清香。这样的奇景异趣,要不是作者亲历亲述,凭文学创作的想象力是断然不敢编造的。

让我们跟随着那片“云”,继续走在《何处是乡愁》给我们展现的美景中——家门外的两棵大槐树,五、六个人都搂不住,看上去就是一座绿山,一座树塔。它“主干以上的枝叶重重叠叠,浓得化不开,上面有鸟窝、蛇洞,还寄生有其它的小树、枯藤……”,这样树上长树,枝叶厚实得能让动物筑巢、孩子们立足的大树,同样让人叹为观止。作者用一个“浓得化不开”的形容,让你的想象任意驰骋,画面、实景俱现眼前。在这样树木幽深之地,飞掠出没的,是各种鸟类和多样野生动物,放在时下,就是一个天然的旅游胜地和野生动物园;在距自家大门外仅几十步远,就是一条清凌凌的小河,那被磨得圆润、光滑的洗衣石,裸现着黑、红、青各种颜色,在水波和日头下显现着天然之美,流淌的河水,整日伴着洗衣女人们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小河边是儿时放羊的青草地,推开羊羔,就能钻到羊肚子下吸几口鲜奶,从身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脱去树皮,就能制一个呜呜吹响的柳笛……

以上所摄取的,仅仅是《何处是乡愁》中的几个片段镜头,好景太多,意趣太密,一一介绍下去,就得把全文都抄写下来了。而作者另一篇《南潭泉记》中对幽谷清泉的描述,更是字字珠玑,句句诗画。简略摘抄几行:“……南山为翠柏所覆,村民推窗见绿,天生画屏。”“朝洗青菜门前溪,夜闻窑后水淙淙。”“文昌阁、文笔塔各一座,倒映于山下池中……千树如帆,一沟绿风。”“村中多泉……鱼虾往来,清晰可见。杏叶筛落一池阳光,水波陆离万变……细流漫淌,杏熟时,孩童攀援于树,如猿之影……”

同样无法一一引用了,因为这篇碑记美文,精粹凝炼的佳句,布呈全文,每一段落,甚至每一句都是一个美景,一幅好画,诵读起来的韵律之声,似乎能让我们听到那悠远的鸟啼泉鸣……

两篇散文给我们铺陈开的这一幕幕淳朴幽美的山中风光和一处处鲜活、灵动,趣味横生的原生态生活场景,让读到的人无不被吸引和陶醉。赞叹、羡慕之余,我不禁想到,我们这些在城市度过自己童年的人,又有着怎样的儿时记忆呢。从小至今,我一直生活在北方高原的一个省会城市,这里从五十年代初期我的童年时代开始,就被设定为国家建设所需的能源重化工基地。“烟囱高耸,钢花飞溅”,是我们从小就听惯了的对这个城市最多的赞颂。灰色的楼群和坚硬的水泥地是我们从小置身的环境,而缺少绿色植被和干旱,是这个城市自然环境的特色。全城唯有的最大的一片水域,就是公园里那个一眼能望到边的人工湖。自从进入幼儿园,就被安置在一个由砖墙砖地围拢起来的空间里,由老师阿姨管束一切生活起居。上小学后的孩童时期,玩耍的地方,就是一排排宿舍平房间的那片仅有的空地。女孩子们在这里跳皮筋、扔沙包、跨方格;男孩子们在同一个区域弹玻璃球、打陀螺、翻拍香烟盒。我们的周边没有过任何风景,只有单调的固定的某种场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的童年,就这样轻易地、没有痕迹地远逝了。

我突然很伤感地想到,我们这批人,竟然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可追溯的“乡愁”,这是一种多么巨大的损失和遗憾!想到这一点,在深深的失落感中,心中就有那么一种无奈的隐痛……过去曾认为,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比农村孩子幸运、幸福,可读过《何处是乡愁》后,你就会知道,那些在青山绿水的自由天地里度过童年的山里娃,才更有福气,更有乐趣。但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不同安排、不同享有的过程,有时完全不由我们自己掌控。但如果你在生活中特别有心和留意,也可能不经意间,会偶尔捕捉到它的赐予和馈赠。

我想起了儿时的一个小插曲。记得是刚上小学不久,我们家搬迁到一个新开发的临近郊外的地方。跟着当地的孩子,走几十分钟的路,就来到一个西门外的叫“坝堰”的地方。那里遍地野草,在不知名的野花丛中,蜻蜓蝴蝶飞舞穿行,高高的坝堰下面的河床里,竟然有浅浅的河水在流淌……眼前这从没有见过的景象,让我大为惊喜,成了每天放学后最喜欢的去处。可是没有两年,城市大步发展的进程,就将这方坝堰夷为平地,立起各种建筑物,成为市区的一隅。

但就是这短暂的与“坝堰”的相遇,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清晰、鲜活的印记,常常想起那些景象,回味无穷。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文艺创作的题材刚被放宽时,我无意中就写了一首《故乡的小河》的歌词,可能还有些真情,很快被好几个作曲家谱曲,还传唱了一时。我还曾想过,我的家乡和我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过小河,怎么就突然写下这样一些诗句?后来才意识到,一定是那个坝堰,那道浅浅的水流,在我记忆中的闪现。

由是,我想到“乡愁”给我们的启示——在我们人生的路途中,那些容纳着丰富和美好的所在、所遇,是何等难得和弥足珍贵!乡愁,它是植根在一个人的心灵深处的基因传承和信息密码,是浸洇进一个人精神底色里的斑斓的色彩和生命里的光亮……

而所有那些美的传承和光亮,能让人铭记一生又“常常入梦”的,一定是那些溶化和深蕴在其间的,人和人之间的友善和爱;一定是人和人在相融相合、相知相念中的那些细微绵长,又刻骨铭心的情愫。

这样的感知,我们在《何处是乡愁》的记叙中,随处可见——和小伙伴们在树丛中尽情嬉戏;结伴合力去寻找“狼”;和玩伴们一起和胶泥、摔响炮比输赢;结伴走在山路上去提取泉水……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都是人和人之间的互动、相处相交和相扶相帮。正是这样有着人性、人情的情感的交集,乡愁,才有了深刻的内涵和真正的生命力。

麦子熟了,杏子黄了。田头树梢一片金色。和沉甸甸的收获一样踏实、喜乐的,是大人们的忙碌和孩子们的兴奋。他们在铺满麦穗的场上打滚翻跟头,那泥土和新麦的甜香,那相互亲密无间的碰撞,一丝一缕,没有隔层地渗透进他们的肌肤、灵魂,也深嵌进他们的记忆……

而更多具体的叙述里,又让我们感受到了乡愁中的那种仁厚、关爱和暖意。秋天里,当大人们在火堆旁煨烤槐条制作日用品时,孩子们高兴和满足地讨要到了自己想要的弹弓架、小镰把;为了给孩子们长年备着随时要吃的零食,农妇们经过一道道复杂繁琐的工序,用细绵的黄土,精心制作出独具特色的“土饼干”。乡间,条件有限,母爱无边。每当“我”生了小病或发了小脾气,母亲就会去鸡窝里取出还温热的鸡蛋,为我炒一道美味清香的香椿鸡蛋;更多的夜晚,是在闪烁的油灯下,枕着母亲的膝盖,看着纺车的转动,听着远处的水声犬吠……淡淡的画面,深深的母爱,心中暖泉,伴岁月长流……

“儿时常入梦,杏黄麦子熟”,就是那乡愁中所有美丽的风景,艰辛的付出,幸福的收获,还有,大地上和人心中,爱的阳光。

乡愁,不仅是地理位置上的一个空间概念,更是承载着人们的生活轨迹和生存记忆的情感寄托。梁衡在他的《把栏杆拍遍》一文中说过,好诗词要靠岁月的锤炼。他少小离家老大回,积六十年才有了这一组“乡愁系列”诗文,为我们留存下了一部五十年代乡村孩子童年生活的珍贵画卷。

这是作者心中永远的乡愁,也是那个年代留给后人的,永远的乡愁。

(插图:郭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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