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墨
“喂,你好吗?”黑暗里,我对自己说。
一个月前,我的飞船出了点故障,被迫降落在这个看不见太阳的星球上。好吧,我再说具体一点: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没有阳光,也没有月光和星光的星球。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我曾仔细研读过《星际百科》和《星球学说》,可惜这两本号称宇宙最完善知识库的书里根本没有提到我现在身处的这个星球!等我回家之后,一定要给编委会提一提意见,资料不全,怎么敢称“最”呀!
但现在我得先考虑一下我的处境。说实在的,我的状态很不好。最后一块熊猫牌压缩饼干是在一个星期之前吃的,此时此刻,我饿了!如果要加个程度,那就是“饿惨了”!
“喂,你好吗?”我又一次对自己说。
每天,我都会对自己说几句话,当我第一千零一次说这句“喂,你好吗”的时候,一个略显僵硬的声音回应了我。它说 :“我很好,你好吗?”
我在做梦吗?刚才真的有个声音回答我了吗?
“你是谁?”我慢慢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腿。
“卡布。”它说,“你呢?”它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如果没有猜错,它在向我靠近。
“别动了,我去找你。”它说。
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儿光芒也没有,我静静地站着,等着卡布的靠近。
我说:“我叫林宇。”
卡布靠近了我,用冰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脸,它说:“你是一个人类,一个活着的人类。”
我也摸了摸它的脸,它是一个机器人。我说:“你是一个机器人,一个不怎么灵巧,却还在运转的机器人。”
我们俩都笑了。
我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不时地“咕噜”一声,提醒我再不进食,它就要以疼痛来反抗了。
“你饿了。”卡布说。
“是的,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我说。
“你等着,我很快回来。”卡布对我说。还没等我回应,它就离开了。
卡布去干什么了?会不会不回来了?如果再让我独自待着,我大概很快就要崩溃了。我重新坐下来,半躺着,以此来减缓体能的消耗。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卡布回来了。它在我身旁坐下来,把一个东西递到了我的嘴边,说:“给!”
“是什么?”我抬起手来接过,发现是一个包装好的面包。
“谢谢!”我感动地拆开包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面包,“你在哪里找到这个面包的?”
“在那里。”卡布说。
太黑了,我看不见。“在哪儿?你带我去!”我激动地说。
自从飞船因故障而被迫降落之后,我胡乱走了许多路,不知不觉就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我的飞船了。
“好,你跟我来!”卡布说。
卡布带着我走了很远的路,说:“到了,就是这儿。”
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了飞船的表面。我再三确认它就是我的飞船之后,眼泪禁不住淌了下来,既高兴又伤感。高兴的是,我终于找到了我的飞船。伤感的是,我的飞船已经坏了,没办法带我回到故土。
“你哭了吗?”卡布问我。
“没有。”我嘴硬。
“你们人类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
卡布呵呵笑着说:“你们很容易受情绪影响,高兴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哭。对于人类来说,这些情绪就像走一步路,抬一下手那么简单,但对于我们这些机器人来说,再怎么也做不到啊!”
卡布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有些忧伤。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复杂了。要知道卡布是个机器人,正如它所说的那样,机器人的程序早就设定好了,不可能像人类一样,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关系。
“你为什么哭?”卡布又问。
“因为我回不了家了。”我说。
“为什么?”
“因为飞船出了问题,启动不了了。”
“哦。”卡布说。
我们双雙陷入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卡布问我:“如果修好了飞船,你就可以回家了吗?”
“那是当然。”我说。片刻之后,我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是,在修理方面我并不擅长。”
并不是每一个会开飞船的人都懂得修理。当然,简单的修理我会,可是我的飞船损毁得比较严重,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我可以试试。”卡布说。
咦,卡布懂得修理飞船?哇,太好了!但是……
“卡布,这里很黑,你看得见吗?”我问。
“光线确实不好。”卡布说,“但是,我在这个星球上度过了很长时间了,适应了这里的弱光。”
我朝四周看了看,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看来,人类的视力还是不能适应这里。
我说:“卡布,拜托你了。”
“我尽力而为。”卡布说。
卡布开始敲敲打打,为我修理飞船。而我则在附近歇着,一来保持体力,二来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不去给卡布添乱了。
我睡着了,又醒来;醒来了,又睡去。如此反复几次,听见敲敲打打的声音停了下来,卡布说:“林宇,飞船修好了。”
“修好了?”我呢喃道。等我回过神来,又确认道:“真的修好了吗?”
“是的。”卡布回答。
我凭着记忆走进我的飞船,摸摸这儿,又摸摸那儿,发现之前损坏的地方都被修补过了。
“谢谢你,卡布。”我说。
我走到驾驶舱试着发动飞船。可是,刚刚启动没几秒钟,就熄火了。
“怎么了?”卡布在我身后问,“是不是我没有修理好?你别着急,我再试一试吧!”
我垂头丧气地说:“不是你的问题,卡布,是飞船的电池寿命已尽。”
“电池死了?”
“是的。”
“还能修活吗?”endprint
“不行了。”我说,“电池耗尽了电,救不活了。”
“那怎么办?”卡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
我唉声叹气,认命地说:“我没办法回家了。”
沉默再一次在黑暗中涌来,让人无限感伤。在我心灰意冷、近乎崩溃的时候,听见卡布对我说:“我这里有一块电池。”
“嗯?”
“虽然用了很长时间了,但是应该可以启动飞船。”卡布说,“幸运的话,能够送你返回故乡。”
“电池在哪里?”我问。
慢慢地,卡布说:“在我身上。”
那是……那是卡布自己的电池啊!如果把这块电池摘下来,就等于剥夺了卡布的生命。
“不,卡布。”我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如果那样,你就死了。”
“我是机器人,本来就没有生命啊!”卡布理所当然地说。
“那也不行。”如果必须剥夺卡布的能量才能让我重返家乡,我断然拒绝。
卡布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我听见卡布发出一些动静,不知道在干什么。再后来,我困得开始打哈欠的时候,我的飞船启动了。
“怎么回事?”长久不适应亮光,让我的眼睛一下子睁不开来。我用手臂挡住视线,慢慢地习惯了之后再睁开。我看见一个机器人看着我微笑,它的身体原本放置电池的地方被掏空了。
“卡布?”我叫它的名字。
它一动不动,没有回应我。卡布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半个月之后,我来到了一家机器人专卖店。
听说我要购买一个机器人,店员热情地推荐。
“先生,这款全能型机器人很受歡迎,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还有这款,属于安保型机器人。”
“啊,这种机器人也很好,比较实用。”
“卡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
“什么?”店员好奇地问。
“它的名字,卡布。”我说。
“哈哈,先生,如果您买下它,随便叫什么名字,由您自主。”店员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对我说,“请在那边柜台付款。”
我把这个跟卡布有九成像的机器人带回家,也给它取名叫“卡布”。天黑的时候,我有一种错乱,感觉又回到了那个不知名的黑暗星球,又见到了那个说话有点僵硬的机器人卡布。
“卡布,你好吗?”我问。
“先生,我很好。”卡布用流利的声音回答我,“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不需要,你去休息吧!”我说。
看着卡布走进它的休息室,我的眼眶有些微烫。
我想念另一个卡布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