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莫多瓦视角下的母与女

2017-10-09 22:39岳靖凡
电影评介 2017年14期
关键词:母女婴儿红色

岳靖凡

阿尔莫多瓦出身在西班牙南部的一个小镇,童年生活清贫,父亲靠贩酒为业维持一家生计。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平时会帮助邻里朋友代写书信,这些书信多由阿尔莫多瓦代笔,而母亲会把信件读给她们听。在读信件的过程中,母亲会补充一部分杜撰的内容,或有意把一些友善、开心的内容着重强调,使这些信件都充满善意。母亲这些细小的善举,影响了阿尔莫多瓦对待世界的态度,作为一个导演,也影响了电影制作的构建,人物角色的细微善意,尤其是对母亲形象的拔高,即是一个直接鲜明的例证。这些善意是不分社会身份,不分阶级、不分角色也不分性别的,甚至有意把人物的身份解构重建,尤其打破了人的性别差异和生理差异,所以,在阿尔莫多瓦的影片中,人物的形象和性别总是很迷惑甚至混乱,变性人、同性恋等边缘人物不胜枚举。以下,笔者主要从主题以及画面色彩两方面着重介绍阿尔莫多瓦视角下的母与女、爱与疯狂。

一、 弗洛伊德式的母体回归

在传统的家庭观念中,父权制是家庭契约的基础,人物的设定是男权统治者的化身。20世纪60年代以后,世界各地不断涌现女权运动,女性不再甘于作为一种附庸,要求提高在家庭和社会的地位。伴随着妇女的解放,父权制下的家庭契约出现裂痕,在银幕中,女性原来作为一种纯粹依附于男性的存在也逐渐消失,女性对自我价值的觉醒,进一步刺激了银幕中传统母亲形象的直接缺失,取而代之的是新型的女性形象。《回归》中讲述了三代人之间的过失与谅解,事实上,三代女人都可以透过对方看到自己的影子,而母亲归来,意味着母爱的回归,当雷曼达哼起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歌曲时,母女之间在心灵上已达成和解。侧面来看,奥古斯蒂娜的母亲虽然在影片中并没有出现,但透过银幕奥古斯蒂娜的形象包含着对母亲深深的眷恋和爱意,不仅在她的母亲失踪后,一心一意照顾着邻居保拉阿姨,患有绝症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死前寻得母亲的音讯,她对世界理解和宽容的态度正是那些充斥着整部电影的细微善意,譬如不愿意泄露母亲的情敌等。

影片《关于我的母亲》是阿尔莫多瓦众多影片中母亲形象最高大最鲜明温暖的一部,片尾阿尔莫多瓦写了这样一段话:“献给贝蒂·戴维斯、吉纳·罗兰、罗密·施奈德(她在儿子死后自杀)……献给所有演过女演员的女演员,献给所有演戏的女人,献给所有扮演女人以及成为女人的男人,献给所有想成为母亲的人,献给我的母亲。”影片中有血缘关系的真正的母女,修女露莎与母亲的关系很陌生,描写也很少,而真正延续母女的实质性关系,扮演母亲角色的是主角曼扭拉,她以一种超乎人性的强大力量怀抱每一个人,尤其是修女露莎,不仅陪她做产检、在言语和行动中都以母亲的身份照顾她或训斥她,甚至抚养露莎和变性嗜毒前夫的患有艾滋病的孩子。

《情迷高跟鞋》是阿尔莫多瓦非常成功的代表作品之一,影片在角色的设定上就着重选取了母亲和女儿两个人物角色,虽然主要的角色单一,让人惊喜的是,在看似简单的二元化对立中,行为动作和言语所带出的情感宣泄点喷射出的角色身份得到了伸展。女儿对母亲的爱和期盼是原始的,开始的时候从知道违背若言为事业离开自己,长达15年不见的母亲要回来,就早早地穿戴整洁在机场等候,将母亲买给自己的耳环戴上,盯着屏幕上的时刻表,时不时看看手表,这些行为都是作为孩子对母爱的一种原始期待。现实中母亲没有参与她的成长,没有遵守诺言,没有参加她的婚礼,都不知道女婿是谁。这种期待与现实的反差令她慌乱而无所适从,从女儿刻薄犀利的指责中,可以看出憎恨和疯狂就夹杂在这种弗洛伊德式的母体回归中。是的,她是爱的,她太爱她的母亲,爱得入迷,爱得沉沦。她的爱就像母亲高跟鞋上那个细长的鞋跟,她顽强地、直挺挺地支撑着整个身躯,却低到尘埃里,然后在尘埃里盛开一朵罂粟花。母亲,多美,美得耀眼,美得让她入迷,所以她常常去看那个总是模仿她母亲的人妖表演,甚至和他发生关系,以性作为宣泄点,弥补缺憾,在这个过程中她有一种深深的寄托,女兒的爱随着罂粟花的毒液流淌在血液里,夹杂着美,夹杂着疯狂,夹杂着恨,从心脏出发,奔向发梢,奔向耳垂,奔向手指,奔向鞋跟,然后在身体中循环不止。

想来没有哪个女儿没有偷偷穿过母亲的高跟鞋,那是对长大的一种憧憬,对美的一种期待,在行为上表现为一种模仿。6-18个月的婴儿能够认出自己在镜中的影像,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完整性,标志着婴儿认出自己的开始,拉康把这个过程命名为“一次同化”。婴儿与其映像之间的关系依然是一种想象的关系,镜中之我既是又不是婴儿自己,当婴儿企图触摸镜像时发现它并不存在,因此发生了自我与镜中之我的对立,这个对立用拉康的话说就是“自我的异化”,镜像不过是婴儿在接触社会和进入语言之前的一个“理想的我”或者说虚构的自我。镜中影像却赋予婴儿一种连贯的、协调一致的身份认同感。于是,婴儿开始迷恋自己的影像,把自己的影像当作爱慕的对象。在笔者看来,母亲和女儿互为镜子,女儿极力模仿母亲,把母亲当成一面人生的镜子,不可自拔地迷恋着,从感情到事业,从未超越才是她的困顿。而母亲也把女儿当成一面过去的镜子,试图照出来的是自己年轻时模样,反射出的是自我的自恋本质。镜像阶段的自恋不仅表明婴儿与自己身体的关系,而且建立起一个新的模型,婴儿与作为“他者”存在的自己的影像建立起认同关系,从而使这个“他者”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或敌手。婴儿与自我影像、婴儿与他人之间一方面表明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互相依恋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同时存在着攻击性和竞争性。电影中像马努埃尔、莱塔尔这样的男性角色,无疑就成为了这场竞争中的牺牲品。也正是侵略性、偏执型与自恋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便造就了这样的母女,这样的故事。

二、 激烈碰撞的色彩与疯狂的意识表达

阿尔莫多瓦影片的色彩基调非常大胆激烈,加之镜头多采用近景甚至特写,人物镜头多用胸上镜,观影过程中眼球总是不自觉的被这么几种色彩霸占,分别是红、蓝、绿、黄、黑、白,无论是背景还是人物服饰,这几种色彩不仅激烈、夺人眼球,而且相互对比鲜明。在这些大胆的色彩中,读者不仅感受到暧昧的温情更能有一股内隐的疯狂涌动着,呼之欲出。以下表格中笔者就《情迷高跟鞋》中母女在电影中的出现顺序尤其对服饰、唇色、配饰等颜色作了梳理,从而更直观的感受这几种色彩。

从上表可以看出这些颜色都十分明艳动人,其中服饰和唇色的选择上又以红色居多。虽然在表中没有列出,但主人公家里的装饰和墙壁的颜色,甚至审讯室的背景都以蓝色为主,红色的热情和暧昧,蓝色的抑郁背景相得益彰,正是这对母女的心境折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以下几点:1.女儿1974年在马德里的发箍颜色的三次变化分别是红、粉、鹅黄,这种颜色的递减关系似乎暗示着小女孩心境的变迁,从母亲的关怀、替母亲委屈、分离的情绪过程都在这颜色的递减中。2.每次重要的时刻鞋都是红色,母亲首次出现在玛格丽特岛和15年后在马德里的第一次演出,都是红色的高跟鞋,母亲第一次来家里做客见到自己丈夫(母亲以前的情人)和母亲去世女儿都是穿着红色的鞋,在监狱检查出自己怀孕后毛衣换成了大红色,鞋也变成了酒红色。3.监狱里的人们都穿着五颜六色的、偏暖色调的服饰欢快地跳舞,反而体现出一种人道主义的人文关怀。4.母亲和女儿一般情况穿着都是以一种颜色为主而且偏爱红色调,母亲唯一一次穿杂色是在要离开马德里的时候,而女儿唯一一次穿杂色是在监狱的时候,说明这时候人物的心理是极其复杂的。5.在影片后半段多出现果绿色和绿色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尤其是母亲病危时床单、被子、呼吸器等,生命的衰微和生活是希望形成了反讽效果。

同样的,在《关于我的母亲》中的曼纽拉的服装,也以整体的红、黑、黄、白(灰白)为主,这些颜色不仅温暖而且稳重,有责任感、可依赖感,与曼纽拉的母亲形象相符,女儿则以白、黄等浅色调为主。《我的秘密之花》《回归》等作品中阿尔莫多瓦对色彩的运用也非常激烈大胆,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综上,无论是主题还是画面色彩的运用,其原点似乎都是“爱”。“爱”这一个字极简极杂,在佩德罗·阿尔莫多瓦的影片中,母女关系便是那鞋跟上盛开的罂粟花,淌着美与毒汁液,散发着疯与恨的气息,一阵风吹来,红色的花朵又吟唱出暖心的调子,沉迷而醉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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