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中国银幕上的现实主义的眼睛

2017-09-30 06:37李逸飞拾晓峰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7期
关键词:现实主义

李逸飞 拾晓峰

摘要:导演刘杰通过都市与底层间的光影对比阐释了电影主题——片尾黑夜中闪动的“眼睛”印证着这是一则由底层欲望沦陷、与上层产生阶级血腥抗衡的现实寓言,这也正是电影的现实价值:刘杰用镜头发现了陷溺于底层的欲望的眼睛,盈溢着对于城市文明的向往与艳羡,可一旦“眼睛”真正介入城市,它们必然受到城市暴力的戕害,直至最终的死亡。

关键词:现实主义;欲望视线;身体形态;情

踏血“殉”梅——底层失明的群体悲剧

影片里首位出场的明星是新晋金像奖影后春夏,春夏的参演或许出于商业考虑,但在我看来,她饰演的璐璐正是《踏血寻梅》中王佳梅的形象延续。影片开场模拟春夏房间里的电脑摄像头的模糊影像就已暗示观众:这是一座充满窥视欲的视觉迷宫,春夏之死是城市窥探一再“受阻”而导致的悲剧:冷漠、猜忌与冲突性的加剧,当底层群体难以上升且无处宣泄时,他们就沦为城市下的“失明一族”,死亡或许就是他们的唯一出路,所以,春夏之死更像一则踏血“殉”梅的忧伤故事—因欲望“失明”而被迫殉葬且必须死亡。

影片开场,少女璐璐通过手机向男友抱怨着生活的艰辛,两人发生了口角,言语冲突陡然加深了双方的不信任感,爱情的死亡正是因为“视觉阻隔”造成的——两人无法面对面进行交流,手机成为两人情感纽带,一旦纽带断裂,爱情走向死亡。手机作为科技象征对于爱情的“阻隔”证明了机械文明下情感的脆弱,情感与眼之欲望是连通的,当视线受阻时,情感就会畸变,这也构成璐璐在房间内安装电脑摄像的悖论:一方面现代人因科技(手机)视线受阻,不信任感加剧;另一方面为了消除猜忌,璐璐又依赖科技延伸欲望视线。璐璐安装摄像头进一步证明了底层欲望时刻处于被压制、被践踏的状态,他们在失明危机下恐惧不安,只能延展视线以自我保护,一旦视线越过城市,他们必将遭到城市暴力——群体“失明”(死亡)。因此璐璐之死正是当下底层群体性悲剧的缩影。

《踏血寻梅》里,王佳梅时常站在楼道里或透过公交车的玻璃去瞭望城市,这份瞭望已饱含了她对城市的欲望,可她最终绝望发现:情爱无法圆满,欲望难以抵达。这双曾经憧憬城市的眼睛终于滴落出乞求死亡的泪水,在垂死时刻,王家梅的眼睛仍然死死睁着,这双眼睛盈溢无边的落寞。片中拍照的臧sir无疑填补了这些眼睛永远无法抵达的欲望,他的照相机镜头模拟了黑夜里熄灭的眼睛,它们不断捕捉香港的高楼与街巷,这些地域无疑是无数王佳梅们渴望进入却宣告失败的欲望彼岸,而照片或许成为她们曾经活过的唯一存证。当臧sir站在废墟墙角要求女警官为其拍照时-----镜头从墙壁裂缝间渗漏的光线缓慢摇到男人苍老而疲惫的脸上,这双即将失明的眼睛瞬间被彼岸的光所照亮。

因此,从王佳梅到璐璐的悲剧惯性出发,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刘杰为何让片中凶手一直戴着黑色的钢盔——钢盔是自我防御的面具,它起到了对于视线的保护作用,减轻了城市物欲暴力的戕害。所以每一位底层进入城市都自动携带了面具以防止暴力惩戒。董子健饰演的璐璐男友在进入城市后(霍建华居住的高档小区),他始终隔着车窗远距离观望。摄影机有意识地模拟车窗里的窥探造成悬疑视点,而这份窥视的目光源于璐璐男友,车窗就成了他自我防御的“面具”。同样地,凶手进入高档小区时也戴着钢盔,当她摘下面具时,城市的暴力立刻席卷而来:骤然升腾的火焰灼伤了她的眼睛,一条卑微的生命葬埋于火海中。

她来了,请睁眼——都市阶层的精神梦魇

在2015年的网络剧集《他来了,请闭眼》中,霍建华扮演了一位多重人格分裂的犯罪心理学家薄靳言,他不断寻求真相的过程也是多重人格不断撕裂的过程,剧集一经播出便引起轰动,薄靳言游走于多重人格间的心理游戏也成为大众争议的话题。

借用霍建华在《他来了,请闭眼》中人格分裂的形象,我们可以将《捉迷藏》视作一则关于“她来了,请睁眼”的现代都市精神寓言,而“她”无疑是迫使现代都市人不断“睁眼”,屡次在深夜惊醒的梦魇。片中霍建华饰演的家伟是《他来了,请闭眼》中的薄靳言人格分裂形象的一次延展与变形,与春夏在《踏雪寻梅》中饰演的王佳梅命运惯性类似,家伟与薄靳言同样无力挣离于人性困境,前者在底层欲望目光的侵袭中一再逃脱,最终在烈火中落网。

电影开始后不久,家伟出场,刘杰通过大量特写镜头细致勾勒出他的生活形态:反复擦拭玻璃杯与大理石墙壁,家中的一切杯具都排放地整齐有序。当他发现墙角的一处微尘时,立刻扑向角落拼命擦拭直到纤尘不染……片中霍的强迫症更近乎童年精神创伤的后遗症———变态的洁癖正出于童年惨痛回忆的逃离,洁癖的程度越变态,说明童年的精神创痛越严重,当创痛难以抹除时,只能通过精神的异化完成想象性的人格缝合,而导致家伟精神异化的童年创伤仍是一则关乎眼睛的寓言。通过片中回忆段落可以得知——在他童年时代,家中突然来了一个“哥哥”,被瞬间瓜分的亲情之爱使得幼年时的家伟心生嫉恨。在一次偶然间,霍被卷入了一场强奸案中,而哥哥也被发现在现场,因为他当时躲在墙角处,当哥哥身影经过之后他因恐惧未曾看见墙角另一边的真实案件情况,墙角阻隔了眼睛的视线,他成为“部分事实”的目击证人,眼睛此时成为判断事实真相、决定哥哥生死的重要存证,在某种程度上,隔断的眼睛被赋予了凌驾于律法之上的赦免权,已从单纯的视觉关系演变为欲望/情感的斗争。

在嫉妒心的驱使下,弟弟选择了沉默,被尘封的眼睛也昭示“真相”落定:肉身之眼确认了哥哥作案的动机,而潜藏在心底的欲望之眼则填补了另一端被隐匿的“事实”,童年时因眼睛受阻隔而见证的“真相”将一个家庭推向深渊——哥哥最终伏法入狱,弟弟独享了父母的丰厚遗产而一跃成为都市的中产阶层,视线断裂所导致的不仅仅是单纯的人伦惨剧,更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血色一环——阶层分化。

在家伟住进高档小区后,他拥有了“全村乡亲都羡慕的漂亮妻子”与舒适的生活,但这一切都是葬埋哥哥青春换来的,所以他经常会在噩梦中惊醒“睁眼”,刘杰借中产阶级之眼反观内心深处的恐惧正深刻反映出在阶层分化的狂潮中,现代都市人对于自身阶层合法性地位的质疑与反思,正如吕新雨教授在《铁西区:历史与阶级意识》中谈到的:“资本主义从地下魔术般地唤起的财富,不过是自然资源的转换,财富依旧是物质的,货币本身并不能创造财富。商品的洪流是以物/人的异化为代价的。”然而潜藏在片中的一个可怖事实是:从狱中出来的哥哥始终处于缺席状态,他不但并非凶手反而最先死于阶层混战中。当霍打开橱柜时,我们才第一次目睹了他的存在:一个被塑料薄膜全身包裹的干硬的尸体,薄膜成为视线投射的障碍物,形成了双重的视觉隔离作用——我们无法认清哥哥的样貌,而哥哥在死亡时刻因塑料包裹是处于“失明”状态的(又是一则底层失明的悲剧)。而更为残酷的是,哥哥刚出狱就遭遇了“失明”的死亡悲剧,也就是说他还来得及进入城市,就过早沦为都市齿轮下的齑粉。

在这场阶层互搏的捉迷藏游戏中,谁是最终的赢家?迷宫的出口又在何方呢?

參考文献:

[1]戴锦华.雾中风景:中国电影1978-1998[A].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张慧瑜.文化魅影:中国电视剧文化研究[A].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6.

[3]吕新雨.书写与遮蔽:影像、传媒与文化论集[A].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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