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淡薄 收拾不住”
何善蒙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浙江大学哲学系副主任、浙江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所长、浙江大学佛教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等。目前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史、中国民间宗教的教学与研究工作。
王安石和张方平之间的对话,很好地描述中晚唐基本的社会状况。这个状况就是儒门淡薄,收拾不住人心,所以唐代出名的儒家很少。
自汉代以来,在礼的基础上的制度化,成了儒家的主要存在形态,制度化儒学由此产生。对于儒家此后两千余年的社会主导地位,显然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由此带来的对于人心的限制也非常明显。
人心的灵动和包容,让渡给了制度化的固定和僵化。与此同时,中国思想史正以更为丰富多彩的姿态展开,佛教进入中国文化的版图以及道教的发展,都在极其深刻地影响着中国思想的基本脉络。人的心灵总是需要有所依靠的,当固化的儒学制度无法慰藉人们丰富而灵动的心灵的时候,佛教和道教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从魏晋玄学的高亢登场到佛教的广泛传播,古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在佛道的精神境界中,获得了些许宁静。
隋唐两代,虽然儒学重回了政治社会的核心,但整个思想界的状况并没有多大变化。佛道两教(尤其是佛教)给儒学带来了非常大的刺激,这种刺激在北宋中期的王安石那里,仍可以明显感受到。
释志磐《佛祖统纪》记载了王安石和张方平之间的对话,非常直接地反映出儒学和佛教在唐以来的基本关系。王安石跟张方平说,孟子之后就没有醇正的儒家了,张方平的回答非常有意思,他说孟子之后是有人的,而且这些人甚至是超过孟子的。王安石问是哪些人,张方平回答的都是些中晚唐以来的禅宗高僧。为什么如此?“儒门淡薄,收拾不住。”这是张方平所给出的最为有力和最为直接的解释,恰恰很好地描述中晚唐基本的社会状况。这个状况就是儒门淡薄,收拾不住人心,所以唐代出名的儒家很少,不是佛教就是道家。家喻户晓的李白是道家的,王维、白居易是佛教的,从唐代的基本社会和思想状况来说,儒门的淡薄确实是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
在儒家的语境中被忽略的话题,是对内心的关注,这在佛道(尤其是佛教)那里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因此赢得了人们的普遍认同。
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人心是要获得安顿的。在唐代,佛教义理的完善主要表现在心性上,这也是佛教在中国化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倾向。
唐代佛教的心性论达到顶峰,当时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几个佛教宗派对于心性问题都进行了非常具有创造性的理论论说,比如天台宗的“一念三千”和“性具善恶”说、华严宗的“真心”和“自性清净圆明体”、禅宗的“明心见性”和“见性成佛”等(在理学形成的义理框架中,深受禅宗、华严宗和天台宗义理系统的影响)。佛教有完善的本体论和宇宙论的基础,佛教讲缘起性空,缘就是条件,世间一切存在都是有条件的存在,所以空就是非永恒存在而不是说不存在,是有条件的存在,佛教是要破执着,理论依据是缘起。反过来看,中国传统讲的是元气说,按照佛教讲,执着在气是不对的,因为气是假象。
当然,传统儒家讲仁义也是有根据的。例如说天,天道人心,但是没有讲清楚(即没有建立起一套严格的、思辨的理论系统来解决儒家哲学的本体论根据问题)。儒家的义理在佛教进来之前是没有问题的,或者说是没有面临冲击和挑战的。但是佛教有精密的理论,所以比较之下,差别很大。
心性论在佛教中是占主导地位的,可以理解为什么后来心性论在儒学复兴中也占主导。从这个角度来说,佛教在义理层面为儒学的复兴提供了议题,就是心性论。因为唐代佛教主要是心性论的完善,儒学复兴要针对佛教,就不能不回应佛教的心性论。
怎么回应?就必须在完善儒学本体论、宇宙论的意义上来回应,这个义理建构的方法也是佛教所提示的。因此,儒学要复兴就一定要讲心性论,而心性论后来在一定程度上被视为中国传统的核心,其实都是和来自于佛教的刺激有关。
(责任编辑 / 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