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与历史的联系:张悦然长篇小说《茧》的文学启示

2017-09-28 18:10○康
文艺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张悦然作家文学

○康 艳

日常与历史的联系:张悦然长篇小说《茧》的文学启示

○康 艳

“80后作家”是否是一个专有名词?在其名下的作家是否固定和具有相类似的文学创作图景?从这个概念的产生来看,它的确是一个对特定作家群体的别称,提到它我们会自然地想起韩寒、郭敬明、张悦然这样的作家。他们的文学创作起步于新概念作文大赛,又在市场资本和新型媒介的运作下,成为出名的文学写作者。“80后”文学的出现有其特定的意义,独特成长环境下的“80后”写手书写着属于自己的青春感受。文学总是处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中,“80后”作家同样具有分化和新的成长现象。

新世纪之初,正是“80后作家”风起云涌的时代。而今十多年过去,他们的写作走向不同,也涌现出新的写作面貌。如果说2006年发表的小说《誓鸟》呈现出张悦然创作的转变,那么在2016年发表的《茧》就有股破茧成蝶的意味。张悦然曾说过:“我由衷地盼望‘80后作家’这个说法能够在未来的五年里消失,而当我们回顾下一个十年的文学创作时,可以谈论的是一个个正走向成熟的作家,以及一部部令人难忘的优秀作品。”①作为文学批评与理论层面的“80后作家”有其理论的生命力,而文学层面的“80后作家”正在打开它原本的内涵,以文学文本的层面来扩充它的意义所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被遮蔽的作家,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归属于“80后作家”。

一、理性过滤的忧伤

表达忧伤是张悦然小说一贯的主题。一个阳光普照的午后,安静的少女坐在教室的一角,独自发呆,在幻想的别人的故事里忧伤,那仿佛是十年前的张悦然。2003年出版的小说集《葵花走失在1890》是那时的代表作,忧伤的青春情感体验是其作品的主调。表达内心的伤感与孤独是“80后”文学写手的主要内容,也是青春文学的重要标志。怎样表达忧伤成为衡量青春文学优劣重要的指标。不同时代的作家有不同的成长环境,真正的文学写作应该写出独特的情感体验,优秀的青春文学和表达青春的影视作品不应该仅仅是一种“疼痛青春”的表达,而应是真诚的情感流露,以偶像方式出现的张悦然,她的小说用丰富的想象、细腻的内心体验来推动故事的展开。作品的情绪特征突出,显示了青春的内在情感特征。高楠说过:“‘80后’写作的一个重要意义,在于它本真自然地述写了一段有独特历史意蕴的青春。”②并将他们的青春文学称为“本真写作”。《黑猫不睡》《葵花走失在1890》都自然地展现出少女的情怀,唯美的语言、孤独的情思使作品吸引了大量的青少年读者。那些以伤感为主题的小说,如《樱桃之远》《水仙已乘鲤鱼去》都以内在的情感编织着故事的流向,成为陪伴年轻人青春时光的记忆。

与作品的情感自然驱动特征相一致的是张悦然一如既往的诗意地讲述。她的许多小说都具有散文化的特征,带有诗意的语言为情绪的表达提供了助力。但任由经验的展露无法实现故事的完整性与丰富性。邵燕君在2005年发表了一篇名为《由“玉女忧伤”到“生冷怪酷”——从张悦然的“发展”看文坛对“80后”的“引导”》的文章,从“市场化”的角度分析了张悦然作品的生产特征,以及她的文学经验不足的特点,并指出张悦然写作的“忧伤”气质实际上迎合了青春消费群体的消费趣味。她说:“一旦写多写长,把这点写作资源反复运用、无限拉长,就必然出现自我重复和简单偏执的问题。”③张悦然的文学写作的确呈现出“80后”文学写作者进入文坛的图景:新世纪之初,大众文化发展迅猛,新媒介文化方兴未艾,传统的文学写作已然发生转型。“80后”文学突出的代际特征正是大众文化发展的表征,也表明在一个新的时段,文学具有了新的质素。文学与市场相伴生,怎样保持文学性成为文学理论和文学写作突出的问题。

从2006年的《誓鸟》开始,张悦然有了重视故事本身的意识,小说主人公春迟的记忆寻找不免偏执,也可看作张悦然对文学写作本身意识的觉醒与写作的转化。2016年,10年后的《茧》是这种转化的阶段性成果,也是张悦然文学经验新的拓展。她说:“文学的意义是使我们抵达更深的生命层次,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④这么多年过后,张悦然的小说文本依旧“忧伤”,但突出了讲述故事的意识。《茧》采用了两条平行讲述的叙事视角,主人公李佳栖和程恭各自讲述生活的经历,最后相逢在记忆的重叠之处。平行主人公的独立叙述更像是一场对话,为读者层层推进故事,感受他们的孤独与伤感。

记忆在张悦然的文本中具有非凡的意义。岁月中的记忆,特别是温暖的记忆一直都值得人们不停地回望与抚摸。从个体发展意义上来说,《茧》是一部心灵成长小说。与青春期梦幻式的孤独不同,李佳栖和程恭都有孤独的童年,他们的父辈或者是为了理想,或者是为了某种想法在生活中沉浮,而使李佳栖和程恭的童年缺少关爱。他们的生活轨道重叠在小学的时光中,并以程恭的爷爷为媒介形成了彼此成长特殊的背景。日后的李佳栖不断地寻找父亲的记忆,她交往的人大都是与父亲有过共同生活经历的人。程恭一直生活在旧时的小楼里,他既是与姑姑一同希望爷爷的回来,也是在希望新生活的到来。

张悦然对生命体验中的忧伤具有的持久视角,实际上是她的文学经验的一种表达。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一代文学创作者,他们的成长经历,以及文化环境都造成了他们独特的青春文学气质。书写青春是文学的母题,“80后”文学的青春表达具有更多的市场因素。文学虽与市场有关,但文学终有自身的特点,它对世界的审美把握,既是一种感性的流露,也是一种理性的提升。经过岁月的沉淀,张悦然的写作不再停留在《是你来检阅我的忧伤吗》的阶段,而是开始思考“为什么忧伤”,这更符合文学写作本身的逻辑。诗意的语言、忧伤的情绪、故事的结构具有整体性的特点。从《茧》可以看出张悦然的改变,她不再单纯地任情绪流淌,而是沉下心来,静静地讲述一个故事。感性有了一定的节制,故事的生动性、完整性、文学性就突出出来了,经过理性过滤的情感表达更加自然,忧伤更能引起共鸣。

二、圆与原点的运动

张悦然的文学写作显示出新世纪文学具有的商业性和新媒介性的特征。从作品的外包装上看,设计感十足,张悦然的简介也非常吸引人:“华语传媒文学奖”最具潜力新人奖、《誓鸟》入选“2006年中国小说排行榜”等一系列的文学奖项。《茧》的上海新书发布会邀请了韩寒,他与张悦然共同探讨文学写作,推动作品的传播与阅读。从文学传播的外部媒介来看,《茧》的宣传体现出文学作品市场化运作的特点。文学作品具有商业化的特点,但与完全的商业化、消费化不同,作家的写作追求决定了文学作品是否具有文学性的品格。张悦然对文学创作一直都有较高的要求,重视文学的想象与虚构是其作品一直以来的特点。如果她的创作仅仅是一种虚构,那么她的写作将处于一种重复的状态中,《茧》的出现是一次贴着地面的飞翔,幻想与现实的交织,让张悦然内心的伤感有了着落。

《茧》的写作并不虚空,张悦然精心地设计了“作茧自缚”和“破茧成蝶”的双层结构,这是人生一种真实的经历和内心的体验。小说中的李佳栖对爷爷犯下的错误无法原谅,从小生活在父亲与爷爷的矛盾中。父亲的特立独行使她与父亲之间缺少情感的交流,李佳栖始终生活在寻找父爱的过程中,这种想法使她的行为方式有些执拗。李佳栖有这样的内心独白:“多年以后我们长大了,好像终于走出了那场大雾,看清了眼前的世界。其实没有。我们不过是把雾穿在身上,结成了一个个茧。”⑤父辈的言行对儿女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他们生活的上世纪80年代充满理想,上世纪90年代下海经商是时代的缩影。在过往的岁月里,佳栖的爸爸曾是学生中的诗人、大学老师、到俄罗斯做生意的商人,这些都是淡化的背景,佳栖所做的就是还原这些生活轨迹。父亲与爷爷的矛盾才是生活中的主线,这一矛盾造成了父亲极端的性格和悲剧性的爱情。而李佳栖在一种找寻的状态中生活,父亲是她生活的原点,她的成长轨迹都与这个原点有关。

程恭的生活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他理想的生活是离开医学院的家属楼,但多年过去他依然生活在学校大院里。他与李佳栖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记得与她经历的每件事情。他所经历的大多事情都与爷爷有关,为了找到伤害爷爷的凶手,他制造了“灵魂对话机”,也没有离开老的家属楼。程恭生存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四周的环境影响了他的行为,但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关于“中午阳光”的温暖记忆,他与李佳栖静静地坐在爷爷的病房里。

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张悦然用“原地的徘徊”与“圆周运动”来衡量,而后她用一种单纯的美好来化解内心的情绪,那一刻有“破茧成蝶”的感动与美好。张悦然说:“我们所离开的童年,不是一个闭合的、完结的时空,而是一个一直默默运转着的平行的世界。”⑥也许有一天,在不经意间,我们会回想起童年的时光,那个过去时光中的你记忆犹新,不知为何?我们内心都会产生出感动来。小说中的程恭就有这样的体验:“雨滴打在我的鞋上。我听着里面的动静。我在等着什么。等着那扇门霍的一下被拉开,那个小男孩从里面跑出来。像每一个黄昏那样,他背着书包急匆匆离开。嗨,等一等,我会喊住他。然后把手中的纸箱交给他。”⑦对美好经验的发现与重新审视是张悦然写作的一种潜在诉求。只有化解忧伤,实现内心的成长才能让围绕原点的运动变得有意义。《茧》中两位主人公无疑是实现了这种蜕变,他们的相逢结束了各自生活的不稳定状态,以此开始新的未来。

三、日常与历史的联系

时光总是向前,不知不觉中过往已经成为历史。张悦然在小说《茧》中讲述了我们生活中的日常,不乏生活的细节,有些不免显得过于繁琐了。但这就是日常,有其自身的节奏和惯性。日常意义的显现与现代社会的到来有关,个人的主体性价值被彰显。在生活中,有些人可以在日常中找到自我的认同感,有些人却不能适应生活的庸常。李佳栖和程恭有不同于常人的性格特点,这与他们的祖辈、父辈的经历有关,也可以说他们的日常与历史之间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文学对于日常的呈现是一种审美呈现,在现实与虚构之间流露出张悦然对个体命运的思考。

上世纪80年代是具有理想主义气质的年代,是诗歌等文学形式重建美学原则的年代,也是李佳栖度过童年的时间,那时她的父亲在大学读书和任教,父辈的生活就是历史的组成部分。上世纪90年代有一部分知识分子下海经商也是时代的缩影,这样的印记在文本中自然流淌。李佳栖对父亲记忆的找寻,终究会接触过去的历史,并对她的成长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作为女性的日常,其成长与父亲的形象之间具有女性主义思想的视点,她与父亲之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紧张,实际上显得有些突兀,这是张悦然的一种设定,以女性个体的方式思考历史。

文学同样有它的日常,也有自身的传统和历史。当代的文化特点正是文学创作面对的日常语境,文学要适应日益变化的文化媒介特点,也要保持其自身的文学属性。文学的日常性主要表现为它是对日常生活的描绘与虚构。同时,它也是伟大的文学传统对作家的自觉召唤。张悦然时常表达她与写作之间的紧张关系,并以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为追求,这好比布鲁姆所言的作家与经典作家之间的焦虑关系。市场与文学之间存在张力,如何不失去文学的特点对作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张悦然并不满意其他人将自己归入“80后作家”,更倾向于青年作家的称呼。对文学写作抱有敬畏的态度,这保证了张悦然作品的文学性品格。对文学的敬畏是保证文学创作品质的基本前提,它以文学自身的规律为目标,是消费文化时代文学写作者应有的态度。

回望平行时空的自己也是对个人历史的一种回忆与反思。对自我进行审视显示了主体的心灵成长,李佳栖不是一味地寻找过去,程恭也不再是只想着报仇。回望童年,看到那段时光中的自己,再反观现在的自己,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也会在内心产生一种悲凉,是什么让我们成为现在的样子?在时间之流上,总有些美好的记忆值得永远珍藏。故乡与童年是作家不断回首的精神家园,张悦然将它们凝聚在一所学校的家属院内,现实与历史在这个点交会。一个人的日常总是与历史相联系的,历史对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作用或是潜在的,或是明显的。在程恭身上就有突出的表现,他有股乖戾之气,对待朋友和他人都很冷漠。爷爷曾是受害者,而他往往伤害着别人。还好李佳栖身边有唐晖,程恭身边有汪露寒、陈莎

①蔡骏,张悦然,韩松,飞氘,徐则臣,任晓霞,郑小琼,唐睿《新世纪十年文学:现状与未来》[J],《上海文学》,2010年第9期,第100页。

②高楠,王纯菲《中国文学跨世纪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57页。莎这样善良的人,让他们不会走得太远。张悦然将日常放进历史中来考察,扩展了写作的想象空间。

《茧》对认识“80后”文学、“80后作家”等概念的内涵及其边界等基本的文学问题具有启示意义。“80后”文学是一个具有明显代际性特征的概念,它应该包含更为广泛的1980年后出生的作家。同时,《茧》是对如何认识文学性与商业性问题的一次回应,作品的营销方式也可以让人切实感受到当代新媒介的特点。但无论怎样,文学的价值始终要回到文本的阅读上,文学作品只有在阅读中才能真正实现文学性的价值。张悦然的诸多作品都曾贴上唯美的标签,但过于经验化的独语往往削弱了作品的文学性。其实,审美与现实的生活并不矛盾,现实性与审美性的融合才是文学作品最大的魅力。

(作者单位:辽宁大学学报编辑部)

③邵燕君《由“玉女忧伤”到“生冷怪酷”——从张悦然的“发展”看文坛对“80后”的引导》[J],《南方文坛》,2005年第3期,第40页。

④⑤⑥⑦张悦然《茧》[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24页,第211页,第422页,第366页。

猜你喜欢
张悦然作家文学
作家的画
作家谈写作
作家现在时·智啊威
我们需要文学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张悦然: 哥特少女已成熟
张悦然:哥特少女已成熟
青春路上 破《茧》成蝶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
我与文学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