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梦寒
18世纪初,欧洲的知识分子对中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传教士、探险家纷纷踏上中国的土地,中西方的文化碰撞与交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年轻的意大利传教士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也向教会提出申请,要到中国传教。
朱塞佩远渡重洋,在海上航行了一年多才抵达澳门,之后转道广州北上京师,并给自己取了中文名—郎世宁。
对于中国人来说,郎世宁这个名字是和圆明园、《百骏图》联系在一起的。作为深得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喜爱的宫廷画师,这位意大利传教士的经历也颇具传奇色彩。
郎世宁1688年出生于意大利米兰公国的圣马尔切利诺,由于天资聪慧,五六岁时即进入米兰一个著名画室学习绘画与建筑。19岁时,他加入了热那亚耶稣会,做了传教士,同时为教堂画壁画。
27岁那年,怀揣宗教理想的郎世宁来到了北京,并得到康熙的召见,可是皇帝对天主教并无兴趣,只想要一个西洋画师。结果,他传教士没做成,却做了清朝皇帝的宫廷画师,而且一做就是51年。
然而,做一个中央集权制的大国的宫廷画师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他每天清晨要从寓所步行进宫,7点要准时向宫门守卫报到。郎世宁的工作条件也十分艰苦,画室冬冷夏热,冬天甚至要把颜料放到小炭炉上防止凝结。
传教没希望,直接把西洋绘画带进中国的难度也不小。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洋绘画在艺术理念上有非常鲜明的区别:中国画强调情感与志向的抒发,西洋绘画则重视写实表现。热爱艺术的康熙皇帝并不喜欢油画,也不愿意理解光影和透视,郎世宁只好自我修正,改变绘画形式,以迎合宫廷的审美趣味。
最终,郎世宁探索出了一种中西合璧的新画体:正面受光,明暗对比减弱,把中国画的构图形式与西洋绘画手法相结合;改用胶质颜料在绢上作画,技法上借鉴了中国画的渲染,文献称其为“线画法”。
郎世宁自创的这种中西合璧的新画体,在雍正时期逐渐成为宫廷绘画的主流,到了乾隆时期更是由众多追随者组成了庞大的新画体集团,对清代中国与欧洲文化艺术的交融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郎世宁在雍正时期创作的《聚瑞图》《百骏图》《瑞谷图》等都采用了这种中西结合的新技法。
这里选登的《十骏犬图》创作于乾隆时期,画的是10条品种名贵的名犬,分别被命名为“霜花鹞”“星狼”“金翅猃”“苍水虬”“墨玉璃”“茹黄豹”“雪爪卢”“蓦空鹊”“斑锦彪”和“苍猊犬”,大都是周边藩属的首领或地方官员进献给皇帝的。10条名犬气质姿态各不相同,但都惟妙惟肖、呼之欲出,可以看出画家对写生对象十分熟悉,对它们神态的把握也十分到位。精准立体的动物结构与真实可触摸的皮毛质感,都迥异于中国传统工笔画的表现形式;深入细致的刻画与中西结合的晕染方法,使画面在气韵上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绘画特有的宁静平和与内敛,同时又保留了欧洲绘画的富丽情调。
清末民初,随着西学东渐,中国的知识分子越来越崇尚西方的写实主义,已过世的郎世宁再次受到追捧,康有为甚至称他为“合中西而成大家”的“太祖”。之后的陈独秀、鲁迅等新文化运动的先驱把中国传统绘画当作文化糟粕一并批判,极力推崇西洋写实主义画风。这些观念在之后的近百年中都左右着中国绘画的发展。
实际上,中国画也好,西洋画也罢,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都是民族文化发展的产物,本质上并没有先进和落后的区别。辜鸿铭在《中国人的精神》一书中引用美国艺术评论家勃纳德·贝伦森的话说:“欧人的艺术有着一个致命的向着科学发展的趋向。”而中国艺术的根基则是辩证的古典哲学思想。所以,当我们沿着徐悲鸿倡导中西结合的道路一路走来,却蓦然发现,素描的造型方式與笔墨的写意精神不但不能水乳交融,甚至会互相抵触。究其原因,就在于所谓的“艺术无国界”其实指的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一致的,都表达了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与思考。但是从形而下的规律来看,不同形态的艺术是有边界的,可以相互借鉴学习,但不能生硬嫁接,更不能背离民族文化的本源。
所以,尽管郎世宁迫于形势的艺术探索确实为近代中国画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样式,然而这种写实很容易止于形似,既没有西方油画在酒神文化影响下的自我张扬,也缺少中国艺术带有禅思的写意表达。因此,无论是在西方美术史还是中国美术史中,郎世宁均没有被高度评价的作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