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山(太原)
寄志诗歌觅新声(外一篇)——郑红诗歌散谈
●关海山(太原)
诗言志。无论古今中外,也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诗歌,归根结底,都是诗人心灵的真情抒写,最终都要或多或少地透露出诗人的性情、趣好或者理想、志向来。文学是作者忠诚的精神使者,诗之为诗,就在于它能够及时而准确地感知诗人灵魂深处隐秘而强烈的颤动,并且具有超越现实的表层而直抵事物本质的穿透力。
郑红的诗,便是在一种看似不事声张的吟唱中,融入了深刻的思想,以及自己对事物的独特的见解。
郑红是做妇女工作的。工作中,她雷厉风行,而又心细如发,对工作一丝不苟,对同事关怀备至。因为凡事喜欢思考,工作之余,便常常将心中所感诉诸笔端,久而久之,就累积了不菲的收获。
《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是郑红最早写作的诗歌,虽说诗的味道还不很纯,但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读出诗人思维的细腻与情感的喷涌:“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悄悄地躲在我影子的某个地方/只要按动电钮/它就能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池塘里的鱼在闲逛/路边的小树无限地长/田里的蚂蚱在清唱/草垛上的我/和小伙伴吹牛 幻想……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悄悄地躲在我影子的某个地方/只要我想/那就是我的画廊/就是荷塘的月色 再别的康桥/飘着丁香的雨巷”。宋代大文学家苏轼用奔流的泉水比喻诗文,他希望诗文的境界能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即不是仅仅停留在工艺美术的境界,而要上升到表现思想情感的境界。这种诗的意味在郑红的初作里已现端倪,并为其后期的创作定下了从容而悦耳的基调。
综观郑红的诗,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即抒情型和哲理型。虽说这种分类在许多诗人的诗作中都较为普遍合理,但在郑红的整体诗歌写作中,尤为明显。
作为一名女性诗人,郑红的性别特点在其诗歌中,表现得非常充分:柔情,婉约,喜欢美好的事物,格外注重屑小的细节,这与抒情诗的要求是吻合的,也就天生具备了抒情诗的敏感:“思念是一盏弯弯的月亮/一边坐着女儿一边坐了我的守望/思念是一条流动的灯河/静静地从我的心边淌过/思念是一串念珠/凝结的汗滴是我的寂寞……有时,思念是残忍的/它吹花白发 吹落泪 吹散了梦想/在记忆的磁带上留下发涩的痕迹”(《思念》)诗中大量的比喻(或者换个角度,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意象的表现),让读者对“思念”这个典型的、抽象的精神活动有了直接的、具象的、活生生的理解。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说:“诗是积极的沉思,它唤醒人,而不是催人入睡。”的确,读着郑红的诗,能够让人想到许多有关的甚至无关的东西,这便是诗的精神内涵的感召。
去年,郑红在中央党校进行了一年的学习和生活。人到中年以后,若能有机会再去重温久违的校园生活,无疑是难得的幸福。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要分别了,那伴随了自己诸多时日的同学情谊、学习时光及各种忙碌,都不忍割舍,于是,饱蘸深情,郑红写下了长诗《告别一年的时光》:“告别一年的时光/如同告别一位老朋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党校是我们人生的驿站精神的家园……一年中/总让我想起/春的陌生夏的忙碌/秋的收获冬的道别/在这里/有楼堂巍然亭阁挺立/有湖光潋滟山色青葱/有东升厅一次次知识的聚会与碰撞/有同学之间的友谊地久天长/唉/来一辆车就能拉走我全部的家当/却拉不走我浓浓的一年时光……在离别的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我竟然想起/还有一本书尚未启封/还有一篇文章尚未细读/还有喷香的饭菜尚未尝够/让我再看一看/方舟南湖宁静的水面/冬的寒冷岂能消了她的颜容/让我再读一读/‘鉴形鉴心性当鉴水/平恼平欲志尚平云’的楹联/让我再走一走/竹林撒绿白石清泉的甬道/让我再品一品/‘蒙以养正·圣功也’的劝解”。诗人依依的神情跃然纸上,读之,令人泪落!这样的诗,虽然并没有让读者眼花缭乱的文学技巧,没有故弄玄虚高高在上的深奥结构,也没有呼天抢地赌咒发誓的文字刺激,更没有目中无人指点式的满纸手舞足蹈,但是,这首诗,精粹,明快,通篇洋溢着人性本质的美好,“诗意让敞亮发生,并且以这种方式使存在物发光和鸣响”(海德格尔《诗·语言·思》),从中,我们能够感知到诗人丰盈的心灵诉求。是的,好的诗,其目的不只是为抒情而抒情,它更专注于表达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郑红将自己浓浓的情谊融于质朴无华的诗句中,藉以达到与读者的共鸣。
郑红还有相当数量的诗,应该划入哲理诗的范畴。或许有部分读者一看见“哲理”二字,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定然是诗句中充塞着生涩难懂疙里疙瘩的说教味儿。细读郑红的哲理诗,却发现并非那样,而是在经过思考、酝酿之后,她把一些原本有些生涩的哲理巧妙地糅进了平平仄仄的诗句中:“大栅栏/这个留着我记忆的地方/如今/却让人迷失了方向//那时的大栅栏/同仁堂瑞蚨祥福泰祥灰头灰脑的/经营着常人不大问及的货品/有馄饨馆儿卤烧店儿爆肚冯儿/今天的大栅栏/浓香少了喧闹多了/华丽多了感情少了/灯光亮了心却黯淡了”(《大栅栏》)诗人作为“历史和良心的双重负重者”,站在失去珍贵记忆的门槛前,执着地追问着那些经历了严酷的误解、冷漠与淘汰以后,只留下些许岁月痕迹的深情怀想:“瓷碗瓷砖瓷栏杆/瓷笔瓷桶瓷耳环/瓷出一千七百年/瓷来故事话桑田……端坐富贵厅堂里/不出百姓茅屋间/说瓷要说老作坊/画瓷要画艺人王/听瓷要听声声脆/看瓷‘鬼谷’最为爽”(《瓷都》)。这种时间与事件的相互交叉,使得诗歌的语境顿时开阔,也使诗歌的内容更为丰润起来。诗人的孤独是充满着理性的,正如俄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鲍利斯·帕斯捷尔纳克在谈到诗歌的本体和功能时所说:“艺术的恰当的任务永远是做一个观察者,是比其他人更纯粹地凝视,更易于吸收和容纳……一部书是一种立体的、冒烟燃烧的良心。追求纯粹是自然的,这样,我们就直接触及了诗的精髓:它是令人神思不宁的,就像遭受饥馑的黑暗岁月里,十二架风车在荒凉的田野上不祥地旋转。”诗人的责任不是去做一个风花雪月的歌者,更不是自己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贩卖者,诗人应当代表大众对自己所面临的现实发言,始终保持一颗公正而悲悯的心。无论作为一位有责任感的公务员,还是作为一位诗人,郑红的可贵正在于此,她用自己独具特色的诗歌话语,不倦地探讨着生活与生命的隐秘:“孔子/这个我儿时记忆里/与‘打倒’相连的名字/批了半天又不知道是谁的人/后来/又被狂热地吹捧/顶上了云端去供奉/我糊涂了/今天/看《孔子》/有点理解/他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孔子是人》)“计谋的奸诈怎能与/‘汾香卖履’的曹操/相连/天才的文韬武略/悲人泣天……可是还不懂/人们为什么总要把他/挂在历史的灯柱上/观瞻/还画一幅白脸”(《读曹操》)这种用幽默来表达自己不屈的追问的方式,却让人笑不出来,反而让人感到有点儿心酸!诗中,诗人内心中的文化、道德及社会责任感的激烈冲突,使诗歌的意蕴在原有的基础上变得博大。
当然,若从文学的角度去严格衡量郑红的诗,确实还有不少有待于改进的地方;但与其欣赏那些尽管技巧纯熟完善而失去了真情实感的诗,我倒宁愿喜欢虽然略有伤感但却情感真挚的诗。虽然不是专业的诗人,但郑红的诗,率真,明朗,浑然天成,亲近自然,几近原生态的语言,让人感到亲切,容易产生认同感。文学即人学,为官与为诗,本就有着诸多的相通,以及相互的补充与促进。对此,著名作家张平的见解让人叹服:“诗以情激,官以情挚;诗以志贵,官以志远;诗以愤涌,官以愤慨;诗以文雅,官以文儒。诗与官应是孪生姐妹,因为,为官者写点诗好,写好诗更难能可贵。从政为官,时如流水,留下点诗,就留下了情怀、志向,留下了思绪、履印,留下了政声,留下了永远。”——应该说,郑红已深得其中之味道。
当我看到季羡林先生这本散文集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一则流传甚广的逸闻:一位考入北京大学的新生入学报到,正面对一大堆的行李无可奈何之际,看到季先生路过,便央求“老师傅”给帮忙照看一会儿行李。季先生点头允诺,尽职尽责地为那位新生当起了“临时照看员”——而季羡林先生当时已是北京大学的副校长兼东语系主任了。
文如其人。翻开季羡林先生这本散文集《赋得永久的悔》,字里行间充溢着浓浓的情感,更充溢着季先生宽厚、仁慈的人格折射。这里面没有说教,没有指导,没有居高临下,没有不屑一顾,而其实,若按照人们平常的思维习惯,或者说,若按照某些并不见得有多少学问却满纸愤世嫉俗之语的作家的癖好,季先生是有足够这样做的资格的:季先生1911年出生于山东省清平县(今临清市)一个农民家庭,6岁离家,投奔济南的叔父。1930年考入北京国立清华大学西语系,学习英语、法语和德语。1935年赴法国哥廷根大学深造,专攻外国古代文学,主要学习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1941年获哲学博士学位。季先生回国后,头衔很多,如语言学家、民族学家、翻译家、史学家、教育家等,仅就语言来说,他精通英语、法语、梵语、吠陀语、巴利语,还能阅读俄文、德文的专业书,是中国现代有数的梵文专家,还是世界上少数几个通晓吐火罗文的学者之一;作为翻译家,他翻译了法国的《安娜·西格斯短篇小说集》、印度的《优哩婆湿》《沙恭达罗》和两大史诗之一的《罗摩衍那》;在史学方面,他是印度史、佛教史的最高权威。
季先生的童年生活是坎坷的:“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眼前没有红,没有绿,是一片灰黄。”(《灰黄漫忆》)有幸的是,上学以后的路,季先生走得还是比较顺的,尤其去了清华大学读书期间,先后就读于叶公超、吴宓、朱光潜、陈寅恪、朱自清、郑振铎等门下,不用说,这样的机会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呀!
季先生一生走过很多地方,当然他并不是仅仅停留在走马观花或“到此一游”上,每到一地,他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感悟:“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没有能在这里住上一夜,像苏东坡那样,在月明之际,亲乘一叶扁舟,到万丈绝壁下,亲眼看一看‘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的大石,亲耳听一听‘噌吆钟鼓不绝’的声音。我就是抱着这种遗憾的心情,一步三回首,离开了石钟山。”(《游石钟山记》)去登黄山,面对黄山四大奇景中的奇松、怪石,季先生思游万仞:“我常想,世间一切松树无不是奇的,奇就奇在它同其他一切树都不一样。其他树木的枝子一般都是往上长的,但是松树的枝干却偏平行着长,或者甚至往下长。其他树木从远处看上去都能给人一个轮廓,虽然茂密,但却杂乱;然而松树给人的轮廓却是挺拔、秀丽,如飞龙,如翔凤,秩序井然,线条分明。总之一句话,我们脑海中一切关于树的规律,松树无不违反……那么,这些石头又怪在何处呢?在别的名山胜地中,也有一些有名有姓的山峰,也有一些有名有姓的石头,但是在黄山,这种山峰和石头却多得出奇:虎头岩,郑公钓鱼台,莺谷石,碰头石,鲫鱼背,羊子过江,仙人飘海,仙桃石,蓬莱三岛,鹦哥石,飞鱼石,采莲船,孔雀戏莲花,象石,金龟望月,仙鼠跳天都,仙人下桥,仙人把洞门,姜太公钓鱼,犀牛望月,指路石,金龟探海,老僧入室,老僧观海,仙人绣花,鳌鱼吃螺蛳,容成朝轩辕,鳌背驮金鱼,仙人下棋,仙人背包,飞来钟,老翁钓鱼,梦笔生花,猪八戒吃西瓜,书箱峰,达摩面壁,仙人晒靴,老虎驮羊,天鹅孵蛋,关公挡曹,仙人铺路,太白醉酒,五老荡船,天狗望月,双猫捕鼠,苏武牧羊,老僧采药,仙人指路,喜鹊登梅,猴子捧桃,等等,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谁知道它已经经历了多少狂风暴雨、山崩地震呢?而它到今天依然是岿然不动,简直违反了物理的定律。”(《登黄山记》)不错,我们谁没有去过几个旅游景点呢?然而,面对或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或人类的妙手偶得,我们又生发出了怎样的感慨与联想呢?
生活是人生的大教科书。浸淫于生活、工作中几十年,季先生当然不可能不生发出诸多的感悟和联想:“时间是一种非常古怪的东西。有忧伤之事,它能让你慢慢地渐渐地忘掉,否则你会活不下去的;有欢乐之事,它也能让你慢慢地渐渐地忘掉,否则永远处在快乐兴奋之中,血压也难免升高,你也会活不下去的。这一慢一渐,既可感,又可怕,人们必须警惕。独有英雄业绩、民族正气,却能让你永远不忘,而且弥久弥新。这才真正是民族历史的脊梁,一个民族能生存下去,靠的就是这个脊梁。”(《虎门炮台》)同样是阐释记忆,在另一篇文章里,季先生又写道:“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真说到了点子上。人生下来,既能得到一点乐趣,又必须忍受大量的痛苦,后者所占的比重要多得多。如果不能‘忘’,或者没有‘忘’这个本能,那么,痛苦就会时时刻刻都新鲜生动,时时刻刻像初产生时那样剧烈残酷地折磨着你,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下去的。然而,人能‘忘’,渐渐地从剧烈到淡漠,再淡漠,再淡漠,终于只剩下一点残痕。”(《忘》)面对许多人讳莫如深的“代沟”,季羡林先生持的却是赞的态度:“如果说有一条沟的话,那么,我们就站在沟的这一边,那一边站的是年轻人。但是若干年以前,我们也曾在沟的那一边站过,站在这一边的是我们的父母、老师、长辈……总之,代沟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十分必要的,它标志着变化,它标志着进步,它标志着社会演化,它标志着人类的前进。”(《赞“代沟”》)当然,无论多么宽厚、多么仁慈的人,也总有出离愤怒的时候,尤其是当涉及大爱、大恨、大情、大义之时:“两千多年以前,屈原自沉于汨罗江。他行吟泽畔,心里想的恐怕同老舍先生有类似之处吧。他想道:‘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他又想道:‘世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难道老舍先生也这样想过吗?这样的问题,有谁能够答复我呢?我在泪眼模糊中,看到老舍先生戴着眼镜,在和蔼地对我笑着,我耳朵里仿佛听到了他那铿锵有节奏的北京话。我浑身颤抖,连灵魂也在剧烈地震动。”(《我记忆中的老舍先生》)这种看似平静的控诉里,实则蕴含着极大的谴责,谴责的力量不温不火,却天衣无缝地融汇在灵魂里,与时日同在!
通读季羡林先生的散文,朴实的文字里,宛如与友人正在促膝交谈,先生的文章,无论是叙述身边的琐事,还是描写远处的景致;无论是托物言志,还是直抒胸臆,皆不急不躁,娓娓道来,给人启迪,余味无穷。随着时日的流逝,先生的做人处事,已渗透在文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