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咂时光的声音(外一篇)

2017-09-25 20:07李泳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9期
关键词:青藏铁路藏羚羊书柜

李泳

书房,大抵是读书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梦想之一,整个四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放满了经年累月辛苦攒下的书,坐在里面,那感觉可能不亚于一位君王坐拥天下。其实,人人都明白,人这辈子,没什么是留得住的,书当然也不例外。但至少这一刻,这些书是属于我的,在这里,我可以一边看书,一边静静地品咂时光的声音。

我的书房不大,书也不算多,但书柜里多多少少有一些我非常喜欢的书。比如,中华书局1978年出版的《二十四史》,共20册,封面为墨绿色,很大、很厚,在书柜里占了整整一层。比较珍贵的还有父亲留下的上海三联书店1938年出版,由郭大力、王亚南翻译的马克思所著《资本论》(一至三卷)。在我的书柜里还有一本非常珍贵的作者签名本,那是父亲的大学同学、曾任中国作协外事办公室主任、中国笔会中心书记的著名作家、诗人毕朔望先生所著《百岁人生随想录》。曾听父亲说起,毕朔望先生1955年起任外交部亚洲司专员,1956年随周恩来总理出访欧亚11国,早年在外交界,因中英文俱佳而蜚声京华文化圈,有“江左才子”之雅号。这本《百岁人生随想录》,是毕朔望先生1995年初夏来我家玩时特意签上了他的名字赠送给我的,因为之前他知道我业余也喜爱诗文,曾给过我不少鼓励,当时恰逢他的新书出版,因此我有幸获取这本非常珍贵的书。20多年过去了,一直珍藏至今,并且时不时从书柜里找出来重读,受益匪浅。此外,我的书柜里还有一本经常阅读的书,那就是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5月出版的《重放的鲜花》。这本书里有我许多早在“文革”前便耳熟能详的著名作家及其代表作,比如,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李国文的《改选》、邓友梅的《在悬崖上》、宗璞的《红豆》、刘绍棠的《西苑草》、流沙河的《草木篇》、陆文夫的《小巷深处》等。购买这本书时的情景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晰。彼时我正在上海读书,那是1979年的一天,突然听一位同学无意间说起他路过南京东路东头的那家最大的新华书店时,看见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不知在买什么书。当时国家刚刚经历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万废待兴。正处在文化饥渴中的我闻讯后感到异常惊喜,赶紧赶到南京东路,老远就看到新华书店门前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这時,只见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手中高举着一本书,兴冲冲地挤出人群,显然他已经如愿以偿。我立马跟上他,艳羡地看着他手里的书,请求他让我看看书的目录,他竟爽快答应了。我打开一看,好家伙!书里云集了许多文学界名家名作,有的之前读过,有不少还没机会读到,出版社把这些“文革”中被错误批判的所谓“大毒草”,而实则是不可多得的“香花”集中出版,正当其时!而且这《重放的鲜花》书名起得太贴切、太富创意了,对咱们读者来说也真的是功德无量之举。当时我就在想,要是也能像这位眼镜男一样拥有这样一本书,该有多好啊!有这么多名家名作得以欣赏,那才叫一个过瘾呢!于是我当即决定加入到书店门前的购书大军里去。因为当时该书店的文学书籍柜台位于书店的二楼,即便好不容易排队进了书店,还须慢慢地衔接上书店里面通往二楼的一个长蛇阵,一点一点往前挪,感觉时间像是凝固住了似的,过得很慢很慢……总共花了三四个小时,苦苦排队,到后来直累得腰酸背疼,两腿发软,可结果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如愿买到了这本书,心里感觉美滋滋的,真的是累并快乐着……

书房乾坤之大,无奈日子寻常。在我这么多年的读书生活中,除了利用业余时间不间断地阅读未曾读过的书籍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一遍遍地重读书柜里那些以前曾经读过的经典书籍。我总认为,经典之所以要一读再读,是因为它们拥有着恒久的魅力,在不同的时间段阅读书柜里的同一部经典,会有不同的感想与收获。

比如《红楼梦》这部书,虽然从少年时代就开始阅读,但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少年时代阅读,只是感慨于宝、黛欲生欲死的爱情悲剧;青年时代阅读,当时正值“文革”,毛泽东把它定位在“一部政治历史小说”的范畴,那就只能把它作为封建末世的形象图画来读;到了1987年后,受王扶林执导的同名电视剧影响,更多的是对韶华易逝、人世无常的感伤,就如孔夫子面对河水发出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样的喟叹;人过中年,再读《红楼梦》,内心则充满了一种幻灭感,生出无限唏嘘,觉得人世间所谓富贵荣华,无非都是些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在我的书柜里,收藏有一套路遥的三部六卷100万字的《平凡的世界》。记得第一次读它时,我还是一名20岁出点儿头的共青团干部,30年过去了,路遥的这部书不断再版,并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影响力与日俱增。我经常会自我发问,这部书的题旨为什么会历久远而常新?于是,我又一次把这部书从书柜里找出来重读,在新的语境下,越读越感觉分外亲切,从中得到新的启示:只有劳动才可能使人在生活中强大。无论什么人,最终还是会崇尚那些能用双手创造生活的劳动者。

少年时读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感觉到的只是有趣、好玩。前不久再读《阿Q正传》,突然发现,阿Q就生活在自己的周围,半个多世纪之后,先生笔下的阿Q、小D、假洋鬼子、红眼阿义们依然顽强地活在我们中间。可见鲁迅先生的作品,绝非昙花一现的瞬间景观,而是具有多么深刻的思想深度和多么强大的时代穿透力。

据我观察,许多文坛大家对重读也极为重视,博尔赫斯说:“比阅读更好的事,那就是重读。每一次我们重读一本书,这本书就与从前稍有不同,而我们自己也与从前稍有不同。”纳博科夫说:“一个优秀读者,一个成熟的读者,一个思路活泼、追求新意的读者,只能是一个‘重读者。”台湾作家唐诺说:“书怎么能够不重读呢?重读,尤其是相隔一段时日的重读于是非常非常必要,丰硕的事物一次只露出一面、一部分,3天内,你大致只在同一个时间位置、同一心绪和视角里,来不及让这本书、这个观看思索对象转过来。一个只见一次的人,我们称之为认得、知道,也许可能就这样失去理智爱上他,但我们不会也不敢说了解他;一本才读过一次的书,我们则称之为开始,这才开始。”卡尔维诺曾在《为什么读经典》中给经典下了14条定义,其中有两条是和重读有关的:“经典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他进而解释说:“我们年轻时所读的东西,往往价值不大,这又是因为我们没耐性、精神不能集中、缺乏阅读技能,或因为我们缺乏人生经验。当我们在成熟时期重读这本书,我们就会重新发现那些现已构成我们内部机制的一部分的恒定事物,尽管我们已回忆不起它们从哪里来。一个人的成年生活应有一段时间用于重新发现我们青少年时代读过的最重要作品。即使这些书依然如故(其实它们也随着历史角度的转换而改变),我们肯定已经改变了,因此后来这次接触也就是全新的。”最近刚刚读完唐诺的一本新书,有趣的是,这本书的名字就叫《重读》,在这本书的腰封上,印着这样一行极其醒目的字:“伟大的作品,值得一读再读。唯有在不同生命阶段的一次次重读中,它们的伟大才会一点一点显现,一次又一次给予我们启示与勇气,面对生活的琐细与生命的虚无。唯有重读,这些伟大的心灵才得以唤醒、重放光芒,不再只是一个沉睡的名字。美丽的东西没理由死在我们这一代人,这是犯罪的行为。”由此看来,重读,绝不是对生命的浪费,而是一场美丽的再相遇。endprint

是的,重读是美丽的,而拥有一间并不一定很大的书房,将会使这一切成为可能,在这里,你可以通过书,静静地品咂时光流过的声音,而你读书时的幸福模样,会像一幅隽永的画,被定格為最美丽的瞬间……

奔跑在天路上的列车

去年六月下旬,接到有关方面关于参加《纪念青藏铁路运营十周年学术研讨会》的邀请函很是兴奋,即刻收拾行装赶赴西藏,来到了我梦想中的天空之城——拉萨。

主办方组织与会者乘坐早晨7时许发出的Z8801次列车,考察拉萨至日喀则铁路,主要是考察气候变化背景下的青藏铁路冻土路基工程。大家在列车驶出站后便纷纷盯着窗外,不只是欣赏青藏高原那独特的风光,也是为了重点考察另一个项目——青藏铁路高原环境与野生动物保护状况。列车驶入仁布境内,只见一望无际的荒漠上,藏羚羊慢悠悠地摇着柔软的尾巴,埋头吃草,偶或三两头羚羊相互间狎昵地叨扰、戏耍一下,然后像一片流云似的飞奔而去。不过,它们又会在不远处停住脚步瞥一眼奔跑的列车,接着不管不顾地继续吃草。

渐渐地,高反似乎离我而去,心情就像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一样格外晴朗。感觉运气不错,一路上已经见到好几次藏羚羊了。青藏公司的朋友对我说:“当初修筑青藏铁路之始,人们也有过疑虑,担心铁路会影响藏羚羊的生存环境。如今青藏铁路运行十年下来了,人们发现之前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因为经过短暂适应后,藏羚羊已经认可了建设者们给自己预留的迁徙通道,早已过往自如了。”铁路沿线两侧建有栅栏,藏羚羊等动物不能跨越铁路,它们安全了,铁路安全亦可无后顾之忧了。这些措施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青藏高原动物的生存环境,据同行的朋友介绍说:“在青藏铁路建成这十年里,藏羚羊种群数量已由之前的数千头,增加到如今的一万多头了。”由此也印证了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学说的正确。柔弱的藏羚羊,选择了荒无人烟的恶劣的自然栖息地,也选择了适应,只要人类抑制住贪婪的念头,与大自然、动物和谐共处,藏羚羊就一定不会灭绝。

列车继续向前奔跑,人们掏出手机或是相机纷纷抓拍车窗外的美景——镶嵌在高原上的错那湖等大小湖泊,像清亮的明眸,在高原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优雅的光,白云倒映在湖水中,仿佛是从湖面悠然飘过,有些让人神思恍惚,弄不清是列车行驶在画中,还是列车本身就是这硕大无朋巨型画面中的一个元素……

其实,我们在青藏高原见到的牛群已然不是通常所见的那种黄牛或水牛,而是腿短毛长、憨态可掬的牦牛。那一头头牦牛散放在山坡、溪水旁边,低头吃草,老神仙拂尘般大小的长尾巴有意无意地挥动一下,一派悠闲。牦牛在青藏高原上的作用,其实无异于草原上负重奔驰的骏马或平原上农人倚重的耕牛。可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牛,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牦牛,在青藏高寒缺氧、食物稀缺的地方,与人们共同生活了千百年,厚重而敦实,就像高原上的岩石,再大的风雪也撼不动它们的根基。

此刻,列车徐徐驶过大唐古拉山山口,依稀可见车窗外有一个标识牌一闪而过,上面写着:“此处海拔5019米”。那应该是迄今为止海拔最高的铁路区段。这时,我身旁坐着的一位康巴汉子,指着窗外幽幽地对我说,上个世纪80年代初他就到拉萨跑生意了,那时候从格尔木到拉萨需要坐一个礼拜的长途汽车,而且大唐古拉山口这一带终年冰雪覆盖,可现在只有遥远的山头上有着飘渺的雪峰了……我注意到他讲这番话时的神情中隐隐可见几分不舍与惋惜。

是的,在时间的长河中,三十六年,真可谓弹指一挥间,不过也改变了许多东西。特别是近年来,世界性的温室效应,使得青藏高原的雪线不断抬升,人们发现,尤其当夏季来临,海拔6000米以下的山上已经难以再见到冰雪了。这不得不让人有所警觉。青藏高原素有“亚洲水塔”之称,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长江、黄河,盖发源于此。是冰川消融后的涓涓滴滴汇成了大气磅礴、一泻万里的大江大河……倘若哪天源头枯竭了,会是怎样一幅悲凉的图景?这或许正是我们今天进入青藏高原所要研讨的重要课题。endprint

猜你喜欢
青藏铁路藏羚羊书柜
我们都爱藏羚羊
青藏铁路ITCS系统CMU移除方案设计
浅谈青藏铁路改造施工中的ITCS仿真试验
一只叫卓玛的藏羚羊
藏羚羊会怎么看我
藏羚羊会怎么看我?
书柜
整理书柜
青藏铁路ITCS通信信号设备应用研究
我家的书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