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补别尽补

徐晓 海鹰

海鹰结束第四次化疗，出现肺损伤，每日低烧，咳嗽，没有胃口，身体极度虚弱。我们去孔伯华国医堂挂步云霓大夫的号。

步大夫的第一步，是让我们停止一切进补，这让我们很奇怪。

化疗可以把一个看上去不错的人打击得面如死灰、气息奄奄，真的就像行将就木了。这时，大多数患者和家属要做的就是进补，把一切可以搞到的好东西都往患者嘴里塞，希望他能尽快强壮起来。我对海鹰也是如此。可是，越想让他吃，他越吃不下。他说，一点食欲都没有，恶心。

那天，步大夫在给海鹰号完脉后说：“停掉一切滋补品，停掉肉类、蛋类，吃饭只吃八成饱，饿着点儿最好。”

“那小米海参粥能吃吗？”我问。

“不成。”

“冬虫夏草？”

“不成。那里面多少还是有些火。”

“我买了好多阿胶核桃糖，听说能补气补血。”

“你还补呢，上次的药方里这么多的胶，海鹰早被糊住了，撤还来不及。”步大夫说，“不是不让你补，是现在根本补不进去，身体不具备消化吸收这些补品的能力，吃了也白吃，还适得其反。”

“那吃什么？”

“家常便饭，粗茶淡饭，平时咱们老百姓家的饭。记住，清淡一些。”步大夫看我面有疑惑，再次嘱咐，“记住，不要吃饱，起码坚持一周。什么时候可以吃了、补了，我会告诉你。”

我们听了步大夫的话，每天早上小米粥（连红枣都撤了）、馒头、蛋羹（还是偷偷加上了，因为担心海鹰练功一上午体力不支），中午肉末冬瓜面，晚上也是湯面馒头一类的。平常饭，很简单。同时，喝着步大夫开的中药。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周四那天，海鹰跟我说：“不成了，我太想吃肉了。今天在公园里练功，看到一帮人在亭子里聚餐，我恨不得上前跟他们要个鸡腿吃！那味儿太香了！”

“你不是什么都吃不下，看什么都恶心吗？”

“不是，现在不是了，太想吃了！”

下一个周末，我们见到了步大夫。步大夫笑着说：“胃口开了一些，但还不能急。这周，可以吃一点儿肉末、小肉片。早上多吃点儿，中午也凑合，晚上绝对少吃，而且晚饭不要吃肉。”

这是步大夫的一个治疗思想，为了进补，就不能尽补，要先撤。他说，这就如同要想火旺，不是拼命加煤，而是要先擞（sòu，用通条插到火炉里抖动，使炉灰落下去）炉子，让火有个喘气的地方。

同样的道理还应用在另一位癌友的大便不畅的治疗上，效果甚佳。

这位癌友是北京一所医院的护士，年方四十，我们叫她小秋。小秋得了肠癌，化疗效果不佳，癌细胞转移到了盆腔，肿瘤压迫股骨，每天晚上疼得睡不了觉。更要命的是肠道手术后有一节蠕动无力，大便干燥，数日不解。所以，她每天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就是苹果、香蕉、红薯一通乱吃，说是可以帮助通便。

她到步大夫处看病，步大夫也让她每餐八分饱，更让她停了一切补品、零食和水果。步大夫说：“你吃这么勤，这么多，怎么没考虑肠道的负担？它本来就病着，蠕动无力，你又给它前面再堆上一大堆，它怎么工作？所以，绝对不能再吃了。”

隔了两天在公园见面，小秋说，还是没拉，不过这两天瘦了点儿，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看了，身上也轻松了。又过了一天，我刚到公园，小秋冲着我大声叫：“拉了，拉了，太痛快了。”

是不是听着跟笑话一样？其实癌症病人就是这样。我们抗癌乐园里有句经典名言：“我们都这样了，还管别人怎么看。”每每说起这话，大家就提高嗓门，一通哄笑，很快乐。

当小秋体重减下去一些后，骨盆里腫瘤压迫造成的疼痛感也相应减轻，她觉得很开心。

步大夫把深奥的中医理论简化为吃、拉、睡。他说，作为患者，你不必瞎琢磨你的身体又有什么问题了，只要掌握好三个指标，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这三个指标就是吃、拉、睡。你能吃饭，吃什么都香，吃了舒服，消化得了；你能排泄，自自然然，每天到点就有，不干不稀；你倒头能睡，睡下就着，没有噩梦，起床清醒。就这三样，你做到了，什么病都好了。即便身上还有个把瘤子，都无关大局，它不会影响你的生命。

海鹰三个月后身体恢复得不错，又跃跃欲试想做点什么。步大夫却建议说：“都这个岁数了，不要做了。实话告诉你，得了病的人，再好，也不能跟没得病的人比。这就像一个裂了纹的碗，锔上了，你就凑合着用。小心捧着，可以用一辈子，要是不小心，再裂就没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