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剪纸大师陈莲莲：做美与爱的传承人

李津

在会剪纸的人里，她是民歌唱得最好的；在会唱民歌的人里，

她是剪纸剪得最好的。她不仅爱美，更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她努力着，为自己，也为更多民间艺人赢得了精彩的人生！

安塞剪纸是流行于陕西省的民间艺术，不仅精致美观，还具有深邃的历史文化内涵，被誉为“地上文物”和文化“活化石”，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是，因为从事剪纸的人越来越少，这项技艺面临着失传的危险。

安塞80后女孩陈莲莲却对这项古老的艺术情有独钟，她在延安市安塞区创办了“安塞金剪刀手工艺品专业合作社”，为广大热爱剪纸艺术的女性进行无偿培训，让她们增加收入的同时，更让陕北艺术和民俗文化传承下去。

陈莲莲是一位优秀的民间艺术家，也是一位普通的妻子和母亲，让我们来走近她。

对待艺术和生活，都要有点儿匠人精神

坐在记者面前的陈莲莲，一袭火红的长裙，周身透着聪慧和灵秀。记者禁不住把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一张普通的彩纸到了这双巧手上，很快就会变成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陈莲莲笑道：“我从小就摸剪刀，熟能生巧嘛！”

今年34岁的陈莲莲是土生土长的安塞人，小时候家里负担重，没钱买衣服，只能二姐拾大姐的穿，三姐再拾二姐的。不过，妈妈总会在旧衣服上做一些创新，比如，在衣襟捏几个褶子，在领口绣一枝山花……“虽然家务活很多，但妈妈就算熬夜也要让我们穿得漂漂亮亮的。”陈莲莲说：“从那时起，我就对美有着强烈的向往，喜欢帮妈妈改造衣服，尤其喜欢过年时剪窗花。”

陕北的冬天很荒凉，人们为了丰富自己的生活，就剪窗花来装饰家里，陈莲莲回忆起来特别神往：“每到过年，窑洞里里外外都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窗花，美极了！”陈莲莲的二姐手艺不错，四五岁的她就成了二姐的小尾巴，追着学剪纸。她很聪明，没用多久就能剪得有模有样，六七岁时就可以独立完成一个窑洞的所有窗花了。过年那几天，爸爸给每个孩子都磨一把剪刀，一家人围在一起剪窗花，边剪边听爸爸讲故事，听妈妈唱信天游……那样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都特别幸福。陈莲莲说：“那时没有照相机，保存剪纸样子的方法是用灯熏，每次遇到好的花样子，妈妈都会陪我一起熏窗花。父母从不反对我发展爱好，是他们的宽厚成就了现在的我。”

2003年，陈莲莲大专毕业了，在宾馆里做服务员。那时，经常有一些黄土画派、陕北文化爱好者来安塞采风，陈莲莲因此结识了许多老师，看到他们的作品，她觉得好美啊，怎么都看不够。几个月后，“黄土风情艺术大赛”开始了，陈莲莲代表宾馆去参赛，之后被聘到了县文化馆工作。工作中，她从不机械地劳动，而是带着自己的思考，不明白的就请教老师、翻阅书籍，慢慢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几年，陈莲莲的剪纸和农民画技艺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那段时间，她还迷上了腰鼓和民歌，甚至参加过“星光大道”的选拔。

2007年的一天，陈莲莲和朋友聚会，她是当之无愧的麦霸。一个朋友对她说：“我的一个同学唱歌特别好，不然我把他叫来你们比比！”朋友口中的这个男孩叫冯斌，是位采油工人，那一晚，陈莲莲和冯斌PK唱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走西口》《信天游》……你一首我一首不分勝负，朋友们热烈鼓掌，调侃说：“你们二位可以称霸咱安塞的歌坛了！”陈莲莲笑着看了冯斌一眼，发现他的脸红了。

共同的爱好让两颗年轻的心自然而然地走近。相恋一年后，两个人结婚了。2009年，县文化馆闭馆，陈莲莲失去了工作。冯斌安慰她说：“没关系，正好你怀孕了，在家歇歇也好。”男人赚钱养家，老婆照顾孩子，在安塞，许多家庭都是这样。但是，陈莲莲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仍旧在家接订单。不过，这些订单都赚不了几个钱，因为手工艺品得不到重视，每幅作品的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但即便这样，陈莲莲还是不停地画啊、剪啊，几个月的时间完成了80多幅作品。冯斌劝妻子不要太辛苦，陈莲莲笑着说：“没关系，这是我喜欢做的事。”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因为在那个时候，剪纸不是生活必需品，被许多人认为是没什么用处的。在文化馆工作的那几年，陈莲莲见到了太多姐妹因为热爱剪纸来馆里学习，又被丈夫拖回家。姐妹们眼里的渴望和无奈深深刺痛着陈莲莲的心，但她对此无能为力。现在，丈夫不反对自己，她已经很知足了。

7月的一天，陈莲莲正在家剪纸，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冯斌的同事告诉她采油厂失火，冯斌全身大面积烧伤，正在抢救。陈莲莲有些眩晕，她当时已经怀孕7个月了，却不顾亲人的劝阻，日夜守在ICU病房前祈祷，几天后，丈夫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冯斌苏醒后，看到浑身焦黑的皮肤，无法接受，虽然面部没有毁容，但眼睛因为受了高温刺激，视物模糊。冯斌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废人，情绪特别不稳定。

那一段时间，陈莲莲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精神压力导致肠胃失调，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但她还是强忍着在爱人面前保持平静。冯斌出院几天后，陈莲莲拿出了剪刀和红纸，剪了一个展翅欲飞的雄鹰，对丈夫说：“医生说了，你眼睛看东西模糊是暂时的，只要每天做康复训练就能痊愈。现在我们就开始。”陈莲莲把那幅剪纸在冯斌眼前上下左右移动，说道：“我觉得一个男人身上有疤没什么，有疤说明他有故事有经历，就像这只雄鹰，伤痛会让它更加勇猛。”冯斌听着妻子的话，一颗心暖暖的，鼻子却开始发酸。

从那天开始，陈莲莲每天都给冯斌剪一幅剪纸，引导他转动眼球恢复视力。一个月后，冯斌的视力大为好转，他拉着陈莲莲的手说：“在我眼睛好的时候，从来没仔细看过你剪的纸，却在视力模糊的时候认认真真地看了你的每一幅作品，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幅幅艺术品，更是一颗善良坚韧的心！虽然我的视力模糊，心却敞亮了。莲莲，我不是个聪明人，经常做错事，但是有一件事我做对了，那就是把你娶进门！”

两个月后，他们的女儿降生了，伤情好转的冯斌认认真真地伺候陈莲莲坐月子。那些天，他一直在思考，一个弱女子在灾难来临时都可以做到坚强乐观，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有什么理由做逃兵？不久之后，冯斌从采油厂辞了职，他要去寻找更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工作。之后，他到处跑市场，尝试过各种工作，现在成为了陕西顺牛酒类营销有限公司延安市的销售经理，工作非常出色。endprint

美丽的事业，姐妹们一起来

虽然在家带孩子，陈莲莲却从来没有放弃剪纸和画画。女儿两岁那年，陈莲莲怀了二宝。一天，她和几个姐妹聚会，一个姐妹说：“自从文化馆闭馆了，日子特别无聊，如果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工作该多好啊！”不知谁说了一句：“哎，咱们合伙开个剪纸工作室怎么样？”几个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笑了，因为她们4个人中，有3个都怀孕了，一个个挺着大肚子，开工作室不是异想天开吗？陈莲莲却说：“日子闲是一天，忙也是一天，既然想到了咱就赶紧行动，不然等生了娃可能就更没机会了。”姐妹们受了鼓舞，纷纷点头支持。

从那天起，她们就开始找房子、装修。为了节约成本，工作室的桌椅板凳都是买的二手的。当时，几个姐妹的老公都在外地上班，等他们回来，看到几个孕妇在打扫房子、擦玻璃，吃了一惊，一个姐妹的老公说：“你们这些女人，真是疯了！”冯斌立即接话：“那咱们就赶紧跟着她们一起疯吧！”说着挽起袖子就干活，在他的带动下，另外几个丈夫也加入了进来，室内很快就布置一新。“安塞红窗花工作室”成立了，那个月，陈莲莲也生下了儿子。

创业初期，订单很少，只能勉强维持房租，但是姐妹们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干劲十足。她们经常去街道和景点发传单，去妇联、文化部门、电视台等地方宣传自己，寻访许多企业，给每个单位送剪纸，还加大招收学员的力度。终于，工作室慢慢有了知名度。2012年秋天，陈莲莲接到一个订单，延安市有位客人需要几幅贺寿的剪纸给老人过寿，要得特别急，小伙伴们都劝她放弃，陈莲莲却接了下来。那天晚上，她在工作室连夜赶工，冯斌一直陪在她身边。这种大幅的剪纸需要站起来剪，特别累，冯斌在身边帮她端茶递水，按摩肩膀，全程陪同她把这个订单完成，并且亲自开车送到延安。 陈莲莲说：“当你非常累的时候，知道有一个人站在你的身后，那种感觉非常好，就算再苦也会觉得甜。”

功夫不负有心人，工作室的业务逐渐走上正轨，陈莲莲也当选为陕西省农民画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工作室经常组织学习班，切磋剪纸技艺，陈莲莲在传统剪纸的基础上创作了充满个性的“阴阳剪”“多彩剪”等多种技能，作品屡获全国大奖。

在工作室知名度不断提升的过程中，陈莲莲心中也有许多遗憾。因为剪纸不是生活必需品，所以许多艺术家赚不到钱，生活非常困苦。安塞县楼坪乡有一个叫高金爱的老婆婆，她的剪纸技术非常高超，是全国的剪纸大师和传承人，但是她一生都很贫穷，甚至连彩纸都买不起。高老师去世的时候，陈莲莲去参加她的葬礼，灵棚简陋寒酸得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代剪纸大师啊，创作出那么多美好的作品，但艺术没有让她生活得很舒服，去世时也没有几个人来看她，陈莲莲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剪纸是民间艺术，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但这些热爱剪纸的妇女们剪出的作品却无人问津。因为没收入，家里人大都反对妇女学习剪纸。办学习班的时候，有一个叫刘秀霞的大婶，50多岁了，特别热爱剪纸，但是家里人让她带孙子、喂猪。她总是忙完了就抽时间剪两幅剪纸，跑到学习班给老师看下，辅导完之后赶紧回去干农活。每次看到这些善良又热爱艺术的人，陈莲莲就想，我们这一代人，不能因为缺钱花而扼杀了艺术，如果能让艺术传播出去，能通过创业，把爱好和事业统一，这些人就有机会专心做这个事情了。

此后，陈莲莲开始思考和学习，她更加努力地做宣传。安塞区妇联知道了她的故事，非常支持，还联合文化局、文联、就业管理局等单位，给予了她们很多帮助。2012年12月，在相关部门的支持下，陈莲莲组织成立了一个“安塞金剪刀手工艺品专业合作社”。她想给姐妹们提供一个方向，让剪纸，让陕北的美走得更远。那么，该如何让剪纸艺术传播得更快，让从事剪纸的人们得到更多的利益呢？陳莲莲想到了做剪纸的衍生产品，比如把剪纸和农民画印在包包、水杯、床罩或者丝巾上，把艺术变成生活用品，不仅能让生活更加美丽，还可以把民族文化传播下去。冯斌也积极支持妻子，他把剪纸放进自己的钱夹，当作书签，印到保温杯上或者贴到办公室，到处宣传。最近，在设计酒瓶的时候，他还给总部的设计师建议，能不能把剪纸印到酒瓶上，这样一来，酒喝完了，酒瓶还可以当作工艺品摆在家里。

凭借原汁原味的陕北民间文化、诚信朴实的合作方式，合作社不断地发展壮大。现在已经拥有社员30人，年产值可达28万元。

传承和进步，让陕北的美走得更远

创业之余，陈莲莲还积极参加各种艺术大赛和艺术交流活动。2015年，延安举办青年创业大赛，县团委推荐陈莲莲去参加。不巧的是，通知海选那天，陈莲莲正在义乌市参加省妇联组织的义博会，无法赶回来。于是冯斌自告奋勇替妻子参加，他对爱人非常了解，表达能力也很好，很顺利就通过了海选。复赛时，需要选手展示作品并解说，陈莲莲让朋友帮着做了个PPT照着讲，虽然只有三五分钟的讲述，但是一紧张全忘了，好在她有创业计划书，剪纸作品也实实在在，才很幸运地晋级了。评委和她开玩笑：“今天你怎么不让老公来替你演讲了？他的台风真不错！”那一次，让陈莲莲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她害怕发言，即便内心有许多想法，站到台上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许多次艺术座谈会的发言机会就这样错过了。这怎么能行呢？要想宣传剪纸，语言是很重要的，陈莲莲决心逼自己一把，下次座谈会一定要第一个发言！

回家以后，她开始对着镜子练习，一开始自己讲给自己听，然后让丈夫、家人当听众。在语言表达上，冯斌给了她很大帮助，他是销售经理，表达能力很强，那段日子，他每天晚上都陪妻子练习，帮她录音，一点一点调整语音和语速，还给她提出很多意见和建议，在丈夫的帮助下，陈莲莲终于突破了自己。在几个月后团委组织的一次座谈会上，她终于成功地发言了。陈莲莲说：“那次发言虽然不是特别流畅，但是我证明了自己！现在，经过两年的练习，发言这些事对我来说完全游刃有余了。”

受妈妈的影响，陈莲莲的一对儿女都会剪纸、画画、唱民歌。陈莲莲说：“我从来不逼他们学技艺，但他们剪得都不错。可能是因为家庭氛围，我每次剪纸，他们都会在旁边看，跟着学。每次我外出参赛，孩子们都会对我说：‘妈妈，你好好加油，我们在家乖乖的，长大接你的班！”

2016年，陈莲莲一家被延安市妇联授予“艺术之家”称号，同时，陈莲莲也被授予“全市三八红旗手”称号。在采访过程中，陈莲莲表达最多的就是，感谢家庭、感谢父母，她说：“我要像我的父母一样，用自己的行动来影响我的儿女，让他们从小懂得陕北民俗文化的内涵，培养他们对艺术的热爱，也希望他们把这样的家风继续传承下去。”

2017年6月，陈莲莲带着她的剪纸艺术去丹麦参加“中国非遗文化周”活动。作为安塞传统民间艺术的传承人与文化传播使者，陈莲莲把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安塞民间文化带出了国门，和国外友人亲切互动，手把手教他们剪纸、唱陕北民歌。一位丹麦父亲带着女儿前来观看，动情地说：“这次活动让我们了解了安塞艺术，了解了中国剪纸，我们都非常喜欢，以后考虑让女儿去中国学习！”陈莲莲开心地笑了，她的努力不仅让自己收获了美满幸福的家庭，更让陕北文化走向了世界，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感谢陕西省妇联、延安市妇联与安塞区妇联对本次采访的大力支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