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散记二则

2017-09-21 04:09[回族]马建福
回族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坟场葬礼大厅

[回族]马建福

葬 礼

早晨阿里丁来电话,说今天有个葬礼,问我们是否有时间过去参加。经与陈老师商量,决定一起去。从大学到湾仔清真寺需要近一个小时,所以我们就提前动身了。从大学站坐火车,到红磡,再转101路公交车,穿过海底隧道,到丽景酒店下车,然后穿过一停车场就到了。按照计划,我们先与阿里丁见面,一起去跑马地坟场参加葬礼仪式。

说来也巧,到五楼刚出电梯,阿里丁正在楼梯口与人交谈。我们便走上前去,彼此介绍之后,在餐厅靠窗户的桌旁坐下,陈老师、阿里丁俩人如见故交似的交谈起来。因为都有彼此熟悉的人,两人谈到兴奋处互相握手,击掌,甚是快乐。阿里丁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还是眼睛明亮,头脑清醒,过去的事情还是记忆清晰,每每谈及,如数家珍。闻者多是惊叹不已。不仅仅因为他善于言辞,更多还是他非同一般的经历。尤其在他们提到马来西亚开国元勋时,阿里丁拿出一张他与马来西亚首位总理的合影,似乎一下子提升了他的社会价值;再后还提到阿里丁在印尼、马来西亚以及东南亚诸地的活动情况,更是增加了他们的共同话语。因为谈话时的共同内容较多,时间似乎也随之流走得快了。语言是个奇妙的东西,经历也是极具魅力的一种记忆。阿里丁把记忆深处学过的几句话挖掘出来,使两个人开怀大笑。阿里丁还随身带着几个影集和一些介绍材料,非常珍贵。当然其中也凸现了他工作过程中的任劳任怨,不辞辛苦。虽说是初次见面,要不是湾仔爱群道清真寺的王孟扬阿訇来催促,他们一定会毫无陌生地谈下去。在前往跑马地坟场的路上,他们还在交换着他们共同的话题。

王阿訇还是像过去一样那么热情,见有朋友来访,都会毫不遮拦地把自己的想法和客观情况表达出来。他与陈老师关于马来西亚华人的认同问题也作了一些讨论,基本上还是没有脱离认同与族群性问题。

从湾仔清真寺走出来,沿着右手的路走上去,穿过一个小十字路口,远远看见锡克教的庙宇,白色尖顶建筑矗立在高楼大厦与坟场之间。大楼侧面则悬挂着一个大大的女人图像,不知道是在为什么商品做广告,总归看上去还是有些不雅。香港这个地方,如果认真地看不同文化的接触,还真有些值得玩味的地方。

王阿訇的步子较快,等我们赶到坟场送葬大厅,他已经站在前面开讲了。演讲完毕,葬礼正式开始。

跑马地坟场是一个多宗教共享埋葬之地,整座山上竖立着各种各样的墓冢,受不同宗教、不同文化的影响,在墓碑上也留下了厚重的文化之影。穆斯林的坟墓多在山坡之上,鳞次栉比。葬礼的大厅在山脚下,整个大厅呈狭长方形,前厅开着一个小道,数个台阶延伸到山顶,后面是几间房子,专门用于守坟人居住和清洗埋体。一般在仪式举行之前,亡人都会被安放在最前面的房间里。亡人被几尺白布包裹,清洗过后不能再露面,所以两头都用细绳绑住,放在一个用竹子编织成的长方形架子上,上面再盖上烫金阿拉伯文的绿色毯子。

大厅门口,几位亡者的亲属立在门口,庄重肃穆地和前来送葬的人一一握手、致谢。去世的人是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老太太姓什名谁在这个悲伤场合还是不便询问。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我走近她询问亡人的情况,她说,去世的人是她表姑,马来西亚印度人与香港华人的后裔,一生未婚,与妹妹相依为命,别无其他亲属。她的旁边轮椅上坐着亡人的妹妹,表情沮丧,泪眼汪汪地看着送葬的人一个个走过。据说,轮椅妇女年龄稍小几岁,但是身体不好,姐姐反而比她身板硬朗,一直照顾她。前些天忙于家务,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病不起,没拖多久,就走了。姐妹两个都是一辈子难觅心上人而终生未婚。

对亡人的情况稍有了解之后,我们走进大厅。大厅前面王阿訇正在宣讲,旁边的长凳上坐着几位年迈的老人,这些人都是我在清真寺常常见到的那几位。后面则是几位女性,可能生前都有来往,听说有姐妹过世,她们也就放下各种家务前来送行。据一位女性讲,这位亡人生前与她有近四十年的交情。

王阿訇讲完之后,宣布殡礼开始。几位身着蓝色长衫,头戴白色圆顶帽子,留着胡须,约莫四十多岁的巴基斯坦人,一人负责一个角,把亡人抬出来,放在王阿訇前面。亡者没有婚姻,也就没有太多的家人,所以这次葬礼基本上都是社区里的一些人自愿前来送葬。今天来了差不多五十多人,男性一字排开,肩并肩站了三排,女性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并排站在一起。当然还有非穆斯林朋友立在门口观望。王阿訇大声宣读了葬礼礼拜的方法和内容,然后带着在场的人一起完成了殡礼,一场葬礼仪式算是完成了一半。众人再次走上前去,握住亡人妹妹的手说几句安慰的话。老人这时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旁边有几个姐妹负责派发礼品,礼品是一个鲜橙加一块糖。后来听阿里丁说这些都应该是当地或者马来人的风俗。

今天来送葬的人多数是在港的马来西亚人,可能是这位逝者是马来西亚后裔的缘故。英国殖民期间,有很多马来西亚人来港服务,后来留下来成为香港马来人。他们彼此仍然用马来语交流,当然也会讲流利的广东话,英语交流也没有问题。

香港的坟地,如果用个比喻的话,应该是“僧多粥少”。跑马地就这么大一块地,人死亡了都往这儿送,而地皮并没有随之延伸。当然,过去埋葬在这里的人也不会因为时日一久而被刨出来扔掉,尽管有些坟墓的墓冢都不见了,墓碑也只留下简简单单的一块石桩,上面留下的字迹也是年久失修而难以辨认,甚至可以推测,下面的尸骨也可能荡然无存,但是毕竟那是属于人家的一块地。现在物价飞涨,跑马地一块睡土之地也跟着市场的变化要花十万元港币才能购得。曾有人诙谐地说,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人有时候死都死不起了,十万港币也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手的。

老太太一辈子孤苦伶仃,没有寻找伴侣,也就没有留下子嗣,自己的几点积蓄可能还得留下为妹妹的后半生打点,所以,亡人还是被送往穆斯林更大一点的坟场柴湾。柴湾的坟地价格是一个人三万块。据说这次埋亡者的这块地,是數年前买的,仅仅花了五百元港币。殡礼结束,几个身强力壮的葬礼专职人员把亡人送上送葬车。以前都会有人专门雇车过来,带上前来送葬的人一起去坟地,作最后送别。这次这道程序省略了,我们原先去坟地看看下葬仪式的打算没有完成。endprint

走出送葬大厅,转身再看,刚刚还拥挤的大厅顿时空了,留下亡人的妹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若有所思地擦拭着尚未流干的眼泪。我突然感觉内心闷闷的,不知道在姐姐走了之后,无数个孤独的夜她又该如何去面对呢?人,都要走这条路。诚如老师所言,在这条路还没有到尽头时,好好活着,活着真好。

美餐北京牛肉馆

一个人的心情有时候需要自我调节,有时候则受外在影响而变化,有时候则是自我与外在双重作用的结果。那天就是不一样,遇到了有礼有节的小巴司机,一站送到北京牛肉馆门口,再没有蜿蜒曲折地找路,连请客的人都还没有到,我就先行到达,还真有点尴尬呢。不过到了门口,看到“北京清真牛肉馆”那几个绿色大字,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这天虽然下着细雨,外面还略带一丝凉风,牛肉馆门口却门庭若市。门外的人排成一队等着里边有人吃完出来,然后再进去落座用餐。牛肉馆的门旁也有几把椅子,供年长者和小孩坐下等候。另外一端,也就是牛肉馆门口进去时的右手,立着一个牌子,上面放着几本餐厅的菜单,很多人都会提前看好,然后进去立即说出菜名,等待厨师端来各种美味佳肴。可能也是一种文化表现,当然也有广告宣传的目的,门口的玻璃窗上贴着几张彩色画,走近看看才知道,其中一张说的是该餐厅的历史来源。这家餐厅自1950年就在此经营了,悠悠岁月、时光荏苒,它已有六十多年的光景了。旁边是几张拍得相当精妙的图画,是对该餐厅的拿手菜的详细介绍。北京牛肉馆,最让人口水直流的是牛肉饼。“一口就爆”的牛肉饼,惹得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再往下看就是香港名人来此餐厅时留下的影像。店主自然懂得营销,在这个倾慕成功者的社会,自然要拿出一些名人作吸引。对于名人,吃顿饭并拍张相片也不会收广告费。

旁边几个巴基斯坦人带着一家老小,选好菜等着马上进入。他们看到我,微微着点点头和我寒暄几句。原来他们也是特别中意这里的菜。旁边一个妈妈模样的老太太居然用流利的广东话说,这里的菜味道鲜美,做工精细,是比较放心的餐厅。

推门进去,整个餐厅人声鼎沸,几十张桌子挤得满满的。人们一边吃饭,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各自的话题。身着统一黑色工作装的服务人员,流动在不同的桌子周围,一会儿上水,一会儿沏茶,一会儿端菜,一会儿埋单,忙得不亦乐乎。其实我哪里知道他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这么多人来吃饭不累才怪,而且门口还有那么一长队的人等着吃饭。

说起吃饭排队,在内地我是见得比较少。香港人对饮食的讲究和执着,还真得写点东西感叹一番。有时候为了吃一种菜,坐上几十分钟的车专门去;有时候为了品尝一种菜,还真有点“不远万里”的感觉。不过香港也真是饮食的天堂,不怕你吃不到,就怕你想不到。这是香港餐饮业全球化的最好表达。记得自己曾经在泰国吃过一种黄色米饭配鸡腿,再加一个椰子,真是回味无穷。没有想到的是,到了香港还能再次吃到。当然,香港还有闻所未闻的各种菜肴,不管你从世界哪个角落来,到了香港只要你能说出菜肴的名字,就能找到。

在进入包间的那一瞬,我看到一张张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食物,手抓羊肉、牛肉粥、羊肉串、葱爆卷……让人不由得咽口水。其实牛肉馆还真不仅仅只有那个后来我们吃了爆了我一裤子的牛肉饼,还有各种味美的菜肴。

心情好时,时间过得也快。不一会儿请客的人,带着一家老小上来了。后来宾客先后到来,三个桌子坐满了,主人把宾客一一作了介绍,其实除了我,大家都彼此认识。平日,香港人见面,多讲广东话,但是那天的聚会,则是一帮老北京的欢聚。不注意自然不会去想,来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要么是祖上从北京来,要么自己从北京来,要么曾经在北京住过,要么从北京附近城市来。后来才明白,这些人不仅仅从地域上有认同,他们在职业上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还都是回族。身份认同使他们在日常活动中有了一个公共场所,一来二去,便彼此熟悉了。

可能在五十年前,或者更早或者更晚一点,一帮人为了讨生活,先后不约而同,远离故土北京来香港发展。他们在某个场所邂逅,便相互认识彼此熟悉了。其实这些都是自然的,因为人的意识中,寻找老乡的习惯从来都不是装模作样的。有些人认为人与人的认同是根基性情感,有些人认为是工具性的理性交往,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真是多种多样。总归,一帮人扎堆北京牛肉馆,还是某种共同认同作用的结果。北京牛肉馆,最吸引食客的還是具有北京饮食风味和特色的牛肉饼。一桌子十个人,一人一个,拿在手里,轻轻咬开一口,然后才细嚼慢咽。第一次吃,大大一口,汁子外射,不小心溅一脸。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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