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茵
八年前,孟小昭在马里兰一个知名大学的公共卫生学院上班,任助理教授。过得不好不坏。春天快到了。她特意穿上一件鹅黄色的圆领春衫,还配上一对乳白色的耳环。
刚吃完中饭,她在办公室里接到一个电话,對方是个陌生人。
“喂,你是孟小昭吗?”对方的声音带点磁性。
“是我!你是?”
“帕克。”
当孟小昭听到他的名字时,她的心狂跳了几下。两天前她到美国国立科学研究中心的网站上查过,她还没有看到自己三个月前提交的标书得到评分。
帕克温和地告诉她,她提交的那个标书得了不错的分数,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他们所决定给一批特殊的资助,不过周期由四年改为两年。
也许是他的声音显得恳切而慈祥,她就壮着胆子提高了声音,道:“两年怎么够啊?工作本身就要一年半,然后还要写文章,公布结果。怎么样也要三年吧!”
“没办法。这阵子科研经费紧。这样分可以让更多有潜力的人得到资助。” 帕克答道。
“然后呢?比如两年以后?”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焦虑。
“我也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目前的事情。美国的经济情况不好。奥巴马特地给了这笔经费,意在提携比较年轻的,正在成长的助理教授们。如果你觉得这个数目不合理,你可以拒绝。然后你可以重新送一次。”帕克不紧不慢地说,“我个人觉得,有一才有二。”
“我明白了,谢谢。”挂了电话,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科研的大气候比她想的要糟糕很多。她只能接受。不知道为什么,她记住了帕克这个名字和他的声音。
四年后,她从学校换到一个政府的科研机构。第一天就在新单位的停车场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因为在高速公路上迷了路,她去得很晚。她看见几个穿墨绿色的埃塞俄比亚人在指挥迟到的工作人员把他们的车横过来,停在已经停满的车后面。她顿时有一种反感的情绪:这算是什么单位?连停车位都不够还在招人?
她把钥匙给了管停车的,四处张望,寻找去办公楼的出口。
“你迷路了吗?”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悉。她回头望去,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和米色毛线外衣的男人,骨架和高度均属于中等,头发略呈斑白,下巴略有前倾。
“是。我确实走丢了。今天是我的第一天。” 小昭答道。
“你在哪幢楼啊?”他问。
小昭把自己的办公室的楼号告诉了他。
“我们原来是邻居啊。不过我在一楼。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当他听到她的名字之后,他说:“哦,我们好像曾经通过一到两个电话?”
“是这样的吗?” 她看了他一眼。他就是那个帕克。他的长相要比他的声音老得多。他的口音一直让她喜欢。
“你的祖国是,苏联对吗?”她问。
他笑了一下,道:“正确的叫法是前苏联。现在叫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共和国。”
小昭也笑了,回道:“现在想起来,我真要谢谢你当年的指点,不然的话,那几年我可能都熬不过来。看来,如今的科学标书走的都是强强联手的模式。像我这个又倔又笨的小单干户就没法活了。但是,你怎么也会在这栋楼呢?你不是在总部做管理的吗?”
“我已回到科研的轨道了,我六个月前刚刚过来的。” 帕克道。
“为什么?你原来的管理工作岂不是更加安全?”
“是。但我觉得目前是一个不错的做科研的时期。奥巴马和他的助理们马上要推出脑计划和大型精准医学项目。分子生物学的平台已经非常成熟。我对基因表达,特别对跟调节记忆细胞有关的基因特别感兴趣。”
“那一块是很难做的呀!太前沿了。我可不敢碰!”小昭诚实地说。
虽然在同一个楼里干活,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帕克的家在新泽西,开到单位要五个多小时左右。他周一在家里上班。周二到周五住在他胞兄在华盛顿的家,离单位大约有四十来分钟的路程。有时候,偶尔在单位地下室的餐厅碰到,他们便坐在一起喝咖啡或吃中饭,交换着一些源自上层的有关科研经费发放动态的传闻。她发现,帕克喜欢的颜色很单调:米色和灰色。
前年的一天,他们说起美国失业率有所降低的事情。帕克摇摇头说;“你看新闻不仔细。其实是找工作的人少了,或者是停止找工作了。这是个算法问题。那些数据不可靠。”
小昭问:“那么,你觉得美国没有希望了吗?”
“我没那么说,”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我只是担心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他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并不急于找工作。”
“为什么呢?”
“他学的是艺术设计。据说是学位过剩了。他还说自己画画的功底不错,但设计起来缺乏新意。”
“他可以干点别的。比如在超市打点零工。” 她说。
帕克叹了口气说:“我们和他谈过好几次了。他采取不争辩的方式。反复说他还没看到他理想中的工作。”
“他想干什么呢?”小昭问。
帕克突然压低声音说:“最近,他被我的心理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
她问:“你看心理医生呀?”
他答:“你觉得奇怪吗?人到了快六十的时候很难不抑郁的,总会有一些悲欢离合的往事。”他说着,脸上的一块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
“如果他的生活能自理,还是可以找半份工的呀!”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曾经帮人做过艺术设计。但他缺乏工作经验,所以,做了几份短工后都失败了。后来他就不去试了。觉得挫折感太重了。” 他抿了抿嘴说,“不谈这个了。你喜欢打网球吗?“
“喜欢。但好久没打了。这里附近有场地吗?” 小昭的脸上露出笑意。
“有一个。哪天我们去试试。” 他把手机号给了她。有一天,他们在单位附近的网球场打了一次,自然是以她的惨败而告终。
他笑着说:“你的体力不错啊,捡球速度很快。”endprint
她自嘲地说:“经常捡球好啊,对身体有好处。”
他告诉她,他的实验组找到了一个跟记忆功能有关的基因通道。他已经开始写文章了。他的心情最近好了很多。
“恭喜你。这篇会上《自然》杂志吗?”她問。
“谁知道呢?只能先投,看运气。”他耸了耸肩。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小昭在一个听演讲的礼堂里看见他,发现他的眼圈很黑。
“你的文章怎么样了?” 她问。
“谁知道啊?我们在做更多的事情,准备复送。”
“评委有什么意见吗?”
“一言难尽。他们的意思是说,你的脚已经踏入水池,而你只走到水池的当中。你应该继续走,而不是仅仅让你的腿沾上水就往大杂志上发报道信息。”
“他们的这个比喻蛮有意思的。走到深处应该更刺激吧?” 小昭说,“你的孩子还好吗?”
“你真缺乏同情心。顺便告诉你,我儿子正在把自己捡起来。他下周将去一个意大利餐馆当招待员。”
“很好。希望他会喜欢。”
“谁知道?也许在那里会找到女孩子。” 他翻了翻眼皮,说道,“你的网球要多练。下次还打吗?”
“我不太想打了。我来这里才几个月。感觉不太好!”她皱着眉头说。他用一种愧疚的眼光看着她,道:“我也挺自私的。每次总是讲一些乏味的,关于自己的事情。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跟我说呀!”
小昭的脸上露出一种犹豫。她的先生,因为没在马里兰大学拿到终身制,搬到中西部的一个医学院去了。他们的孩子已经快七岁了。她把她送到了私立学校,期望她能得到更好的教育。她的孩子有点不适应。私校的功课更多。其他的同学大多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而她的孩子觉得自己是个外来者。小昭跟他提了一下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道:“你到现在才有这些想法?这种想法我三十出头就有了!人生就是一场自己折磨自己的游戏。等折磨不动,只能在家里消遣人生,心情就自然好了!”
他的话令她想哭又想笑。但她藏起了自己的情绪,告诉他,在上中学的时候,她不是个功课特别好的学生,但她把做科研看得很神圣!她一路走来,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可以做下去。她很多次想过辞职。
他说,他有过相似的人生经验。他也是到了三十五六岁才相信自己能够做科学。他道:“你的年纪还算可以。孩子在这个年龄是很需要你的。有人需要你,这是一种幸福。下次,我们一起去吃中餐吧!”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眼角和眉梢的皱纹一张一合,似乎想诉说什么,又不能通过语言表达出来。
在朝办公楼走的时候,她的心情变得轻松了。她想,帕克这辈子是否经历过很多的波折,以后要多跟他聊。
日子继续前移,小昭总算做出了一点小成绩。但她在写文章的时候,觉得难以集中精神。她和老公之间出现了感情上的裂痕。老公每天给孩子打个电话,他们能聊上一阵。但跟她谈得时候,就说些处理帐单一类的事情。她想过去看他,他总说自己的项目还没完全启动。她也不敢去碰自己心上最柔弱的一块东西。孤惶的时候,她开始惦记着网球的事情,但每次想打电话给帕克,总觉得不妥。毕竟,她的时间也很紧。总觉得自己不具备这份生活需要的那种敏捷和顽强。帕克,他是怎么承受那些压力的?他的那双“熊猫眼”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入夏时,帕克主动打电话过来了,说想请她去一个素食店吃饭。那家店的名字叫“长青藤”,是一个美国老板开的。听说那老板在台湾和泰国住过。
他们差不多都早十分钟到了。那天帕克系着领带,穿着白衬衣,下配黑色皮鞋。她的脸色不太好。为了遮掩自己的疲倦,她给自己的圆脸上了一层淡紫色的粉,眼睛用睫毛膏匆匆刷了一下。
帕克对素的小笼包津津有味。吃完时,他坚持要买单。她也就依了他。他们似乎都不急着去上班。接着喝茶。他道:“住在我的哥哥家,似乎也有问题。其实我跟他也没太多共同的语言。我有点想搬出来住了。我要在单位附近找房。”
“那会是很贵的,学区的情况比较两极。所以我刻意住得很远。”小昭道。“我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是三小时左右。”
“这么长的时间?时间久了,你这样开,腰部会有劳损。你这么做可真不容易!”他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买个两房一厅。你如果累了,就住在我的地下室里。不需要交钱了。”
小昭看着他,没有回答。
回到家,钟点工跟小昭说,女儿今天在学校的操场上,被一个日本男孩打了一个耳光。她去学校接她时,小朋友便大哭起来。老师给她留了一张纸条。她从钟点工手里接过纸条,看懂了大意。老师的留言说:那个日本孩子的母亲已经向她的女儿道歉了。如果家长有任何不安的情绪,请尽快跟学校联系。
小昭走到女儿的房间,看见她已在床上睡着了。她看到女儿脸上的一块红印,有点自责。最近她对女儿的关心少了。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她已在考虑让女儿换到离单位近的私校。这样她可以在早上开车把她送到学校,下班后可以早点去接她。
大约晚上十点钟左右,老公从密西根打电话过来了,他的口气很客气,主动说了他最近太忙,实在没时间跟她细细聊。然后说,他的新工作让他找回了内心的自尊。他总算在一个别人不敢用的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中找出了一个对药效起关键作用的化学物。他说目前这个学校对他很不错。年底,他应拿到终身制教授的职位了。
小昭为他流下欣慰的泪水。她想起在高中的时候,他俩总是在晚上最后离开教室。他们都喜欢生物。班主任曾经说过,他们班要出什么名人的话,那就是这两个。后来他们分别靠自己的努力到了美国,奋斗了八年后,在一个全美的生物会议上重逢。会后,他们一起在巴尔的摩的内港散步。突然下起雨来,他们的脚步变得匆忙。当他们走到水族馆附近,他对她说:“如果我跪下来向你求爱,你会接受吗?”
她想也不想地说:“那你就求求看嘛!”
他们也到了适婚年龄,急着要当围城中人。他们没办喜事就在美国登记注册了。悲哀的是,在他们共处的十多年里,两人都忙于工作,聚少离多。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他在电话上支吾了一会儿。终于说出自己想再成个家,生个儿子。他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关于新家庭的大图片!那不再是抽象的!”endprint
小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以前的情谊已消散在他们忙碌的生活琐碎里。现在他们是两不相欠。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收梢。
几天后,她告诉帕克,她开车实在太累了。腰部的肌肉出现了劳损,想在他的公寓里住一到两个晚上。
“你的孩子怎么办呢?”他问。
“请一个邻居的大孩子在我家过夜。”她说。“她很喜欢我的女儿;顺便也跟我的孩子学中文。”
“那倒很不错。”
她拿定主意后,便在他的地下室放了一个小的行李箱。她说自己不会每周过去住,但如果去住,周一会通知他的。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有点窘。自己都这点年纪了,随便就要求住在一个不熟悉的异族男人的家里。帕克已经有很多的白头发了,脸上有点精神的就是那双眼睛。
其实她很想找个女友谈谈这些。可是她没有太过亲密的女友。即使有,她也不见得能说清自己的心情。但她最近干活越来越有劲道了。她突然想到,自己正在做的那个大老鼠实验需要更换思路。为什么不能把她们用的那个抗忧郁药物的结构变一下,看看能不能降低副作用呢?她马上打电话让研究助理作了新的实验。结果出来之后,她做了统计分析。结果显示:变构的化学物疗效不变,但其副作用减轻了。她松了口气,幽幽地哭了一阵。
那天,小昭告诉帕克,自己要在他的家里住一个晚上。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安,但又克制了自己说:“好。我把你的房间打扫一下。”
到他家前,她先去一个叫“大中华”的超市买了几样菜。又到一个友人的铺子里买了些牵牛花的花苗。
一进屋,小昭听见《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帕克穿着一件淡绿色的T恤衫,面带羞涩地看着她。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只问他喜不喜欢吃鱼,或者吃素菜。他执拗地盯着她看。她没有再放在心上,打开了他厨房里的冰箱,把鱼用米色纸包好了,放进冰库,然后把虾用水冲了一下,娴熟地剥掉了虾壳,并把虾背上的筋脉挑了出来。她也不再问他到底爱吃什么样的虾。她在锅里放了少量的油,把虾放进去略炒一下,然后放了鸡蛋进去。等蛋熟了,就把这盘菜装在她新买的深蓝色的盘子里。她又做了个秋葵炒蟹肉。问他想不想吃饭?他说自己是真的饿了。他们坐在厨房的一张木头桌子边上,眼睛看着眼睛。她倒是像主人那样地给他夹菜。他低头看着秋葵,寻思着这是哪一种菜?后来想累了,挠一下头皮,就不管不顾地吃起来了。
秋葵有甜味。他有点感激地看着她。她也低头吃着饭,专挑虾仁和菠菜吃。她夹菜的姿势像个年轻的女子。他很快把自己的一份吃完了,就等着,企图在她抬起眼睛的一刹抓住她的目光。还真是被他等着了。
他问:“你这么怕我的眼睛吗?”
小昭留下了泪水,用手掌去抹泪。他用自己襯衣的袖口抹干她的泪水。她的泪水就流得更猛了,身体抽动着。
他把手在小昭的脖子上隔了一会儿,然后把她抱到了床上。一种久违了的亲密包围了他们。艰难地,他们企图给彼此一种快感,那种没有贪婪的快感。他们身体底部的神经反射是缓慢的。但小昭突然间亢奋起来,于是更渴望地接触到他的肤肌。他慢慢地进入她的密道。她的身体开始发颤。也许是她的神经太纤弱了。不一会儿,那种神奇的感觉就从她的身体内消失了。而他依然在吼着,声音里透着一种积蓄已久的能量。
他们喝着绿茶。小昭谈着女儿最近的数学成绩下降的事情。她不记得有过男人那么认真听她讲话的。他看着她的时候,不只是听她讲,而是在用力思考她所分析的问题。他的回答是小心的,但有分量。
她珍惜他的一些建议。感激之余,她总是想给他一个纯粹的吻,而不是在把他脑子里的精华液吸出之后的那种带着感恩性质的吻。她会爱上他吗?她每次都不愿意回答自己。她了解他们之间所存在的距离。
两个月后,他们一起到芝加哥开会。近晚上六点,他们在一个吃龙虾的小馆喝啤酒。小昭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声音,对方是个白人。
“我是警察,你的孩子在我这里。她今天在一家衣服店偷了三只乳罩。你最好快点过来接她。“你是否搞错了!”她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警察道:“那你自己跟孩子通话吧!”
“妈,妈!”女儿喘着气叫她。
她答:“妈,我偷,偷了。”
“你,偷了多少?”小昭的心发抖了。
“很多,很多。”女儿一边咳嗽着,一边说:“你再不来,他们要把我带走了!”
她让女儿把电话给了警官。
小昭对警官道:“对不起,先生。我正在波士顿出差呢!你这是要把她送拘留所吗?如果我今晚能赶回来,您能不送吗?女儿是初犯,她是一时糊涂了。”
“你女儿看着很可爱。我问过上司。幸好她是首犯,而且不到十六岁。”警官答,“你尽量在十点前赶到。”
小昭在手机上查询去马里兰的机票,告诉帕克,她必须在四十分钟内赶到机场。帕克道:“那我送你过去。打车会耽误时间。“他把一只手搁在她的右肩上。她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
“我们快上路吧。如果过了十点半,他们会把她带到警署的。”她说。
在机场,帕克吻别了小昭。不是那种舌头直接接触舌头的那种。她看着他把眼睛睁开,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透。
“别着急。事情会好的。我有信心。”他在安检站的门口止步了。
小昭匆匆把女儿接到了自己的家里。她跟单位的人事部门打了招呼,说女儿的精神状态不好,自己每天在家里工作半天,但保证不会影响工作的质量。
帕克突然不再给她打电话了。小昭也想静心做点事情。他们偶尔会在单位的会上相遇,彼此问侯。偶尔能从背后看他一眼,她已经满足。
半年后的秋天,小昭接到他们一个共同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帕克出事了,可能有生命危险。”
怎么会?她的心跳加快。
她打开了扬声器,听着。“帕克一周前有过一次心脏血栓。手术后恢复得不错。但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马上回去上班了。昨晚,他跟一个同事打网球的时候,晕倒在地。送到医院后,救护了十个小时,医生说,即使存活下来,也难维持有质量的生命。他身上已有多处器官破裂。”
小昭流着泪水。她的同事继续说:“帕克是个多么好的人!”
深夜,小昭在家里的电脑上看到上司给大家发的邮件。帕克在那天下午四点许停止了呼吸,刚满五十八岁。她很想飞到新泽西去参加他的葬礼,但葬礼是帕克的妻子安排的,所里没人告诉她葬礼举行的地址。
清晨,在院子里,小昭看见几片刚掉下来的叶子,突然悟了。帕克就是一片秋叶。他在一个屋檐上斟酌了很多年的心语,镶嵌着被生活勒出来的伤。叶子就这样,贴在秋的脊梁上飞,被风掀起几回,丢落。
小昭握着一片叶子,感受着颤抖的秋凉,不忍释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