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贬值失落了谁

罗山

下岗夫妇卖房供女留学

2011年春节，南京某面粉厂多年前一起下岗的二十多位老同事齐聚一堂，庆贺旧房子拆迁，都说好日子不远啦。只有王文阁夫妇酸涩无比。

王文阁夫妇老家在江苏宿迁农村，两人同年进厂，1987年结婚，1989年女儿王倩出生。家庭收入不高，但从小王倩的吃穿用度不比别人差。漂亮的公主裙，母亲陈会英一口气買回十几件；南京第一家肯德基开业，王倩也是第一时间品尝……

学习上，夫妇俩则管教甚严。王倩抄生字，没横平竖直就会被罚，背课文有错漏就不能睡觉。节假日，她还被送去各种培训班。王倩被老师夸手指修长，适合弹钢琴，王文阁立刻咬牙花9000元买了钢琴。

夫妇俩常教育女儿：“爸妈只能靠体力讨生活。你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过得好！”王倩小学到初中成绩都很优异，高中考入了重点高中29中的实验班。

就在这时，王文阁夫妇却双双下岗。顾不得哀叹，一个摆摊修自行车，一个卖早点，早出晚归，异常辛苦。王倩曾在一篇获奖作文中，形容父母为了她“两鬓斑白十指黑”。

王倩发奋苦读，可沉重的心理压力令成绩始终在中游徘徊。2007年高考前夕，她连续失眠，头发大把掉落，结果发挥失常，分数只勉强达到大专线。王倩想复读，王文阁担心她抗压能力差，复读结果会更糟。他决心通过留学中介，将女儿送到国外读大学。

要凑费用，就必须卖掉位于虎踞关小区、仅有的一套自住90平方米福利房。王倩很惶恐，但王文阁夫妇主意已定：“你不用操心。我们等着享你的福。”

2007年年底，王倩飞赴新加坡一所私立大学就读，每年学费、生活费将近18万元，加上中介费等，卖房款已花了近三分之一。为了女儿，王文阁夫妇一点不心疼。

他们租了40平方米小套间，一起做早餐生意，为女儿任劳任怨苦熬。他们省吃俭用，都曾累得晕倒过，支撑不下去时，便互相安慰：“等女儿回来，好日子就来了。”房租不断上涨，他们几次搬家，对女儿却报喜不报忧。他们总是尽力多给女儿寄钱，怕她因手头紧被同学笑话。

2011年，夫妇俩终于盼到王倩毕业归来。然而，王倩学的是国际贸易，就业机会少，碰壁无数后，只能凭英语口语优势，到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月薪仅4000元，还有招生任务。

王文阁夫妇更沮丧的是开销增加了。之前，他俩蜗居在早餐铺的里间。女儿回国后，他们不得不租了两居室，房租每月超过2000元。女儿花钱也“国际化”了，工资不够用，时不时需要父母支援。

“教育投资”失败了，这时令王文阁更崩溃的消息传来：江苏省人民医院宣布扩建，虎踞关小区拆迁，补偿还分房。前同事也是90平方米的住房，得到两套70平方米的房子。而且新房对口力学小学、29中两所名校，名副其实的“双学区”房。

老同事聚会上，王文阁夫妇备受刺激，哀叹连连，如今想在市区买套房子，连首付都出不起了。

父母的苦涩，王倩并没在意。在国外四年，有些内向的她得到历练，心态还不错。她工作热情，半年后，公司给她加薪20%，对她十分器重。

学业失意婚姻成焦点

女儿虽努力，但王文阁夫妇经历过巨大冲击，已不看好女儿能闯出名堂。他们制订了新目标：找个不错的女婿。

夫妇俩发动亲友，直接开出找女婿条件：学历高，有房有车。频繁相亲，王倩不胜其烦，带着情绪，对诸多“优质男”竟没一个看对眼。

2013年10月，王倩闺密罗雅雯装修新居，发现某装修公司项目经理何俊海不错。装修结束后，她请何俊海吃饭，并邀王倩作陪，不料两人一见钟情。

何俊海是江苏南通人，从南京某大学建筑系毕业，父母都是工人。他刚工作两年，没积蓄，但坦诚又不卑不亢，给王倩留下极好印象。两人很快热恋。

2014年情人节后，王倩先斩后奏，带何俊海探望父母。送走客人，王文阁迫不及待地打探底细，才知道何俊海开的车是单位的，项目经理只是个称谓。夫妇俩急眼了：“咱家供你出国丢了套房，你好歹找个有房的，我们也好受些吧。”王倩听了挺愧疚，不断保证何俊海能干。可王文阁听不进去，加快了找女婿的步伐。

被父母逼急了，王倩干脆带着何俊海去相亲。2014年6月，王倩更是索性偷拿户口本，跟何俊海登记结婚了。王文阁不得不面对现实。为激励女婿打拼，他约法三章：一要对王倩无条件地好；二是何俊海算上门女婿；三是结婚三年内，全款在主城区买套房。

何俊海答应了。为了挣买房款，他辞去月入过万的工作，拿着父母给的10万元，与老同学赵丽坤合伙注册了建筑装饰公司。

自此，何俊海再没睡过安稳觉，白天揽业务，晚上在工作室打地铺、画图纸。可惜第一单生意完工，后续一个单也接不到了。何俊海只好赴高淳，接了利润很低的项目，并备战年底的一级建造师考试。为省房租，他还让王倩搬回父母租住处，自己长期住工地。

每次他回南京，王文阁夫妇总是急不可耐，拼命问近期收入情况。尤其王文阁不懂行，却不时干涉工作，何俊海不胜其烦，忍不住抱怨：“我跑断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爸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了？这么有本事，不至于这么潦倒！”王倩火了：“他唠叨都是为你好！”小夫妻逐渐心生嫌隙。

离婚止损复合艰难

2014年11月，赵丽坤以公司毫无前景为由撤资了。几天后，一名装修工人摔成重伤，何俊海借钱赔偿了12万元。2015年春节，他连老家也没回。

大过年的，何俊海没拿回一分钱，抬不起头来。面对王文阁夫妇不满的脸色，他更是自尊心受伤：“你们从没鼓励过我，就知道钱。”王文阁气得脸都白了，王倩在一旁为父亲争辩，一家人闹得鸡飞狗跳。

春节后，公司不得不关门。岳父母的冷言冷语、妻子的埋怨，都令何俊海憋屈，常常争吵。2015年4月，王倩在父母鼓动下，赌气提离婚，何俊海一口答应。

离婚后，王文阁夫妇立即让亲朋给女儿介绍对象。但王倩和何俊海双双后悔了。

两人并无实质性矛盾。五一假期，两人约吃饭，抱头痛哭一场，解开了心结。

王倩拿出离婚时分的8万元，支持何俊海再创业。何俊海说：“咱俩的事先别告诉你爸妈。我有能力买房时，再去负荆请罪，求他们答应咱俩复婚。”王倩业余做起了装修设计，还负责线上客服。一年下来，他们净赚20万元。

2016年3月，何俊海重新注册公司。就在此时，秘密被戳穿了。

5月，陈会英打扫卫生，在王倩房间看到注册公司的资料底联，发现女儿与何俊海在合伙做生意。夫妇俩急了，好不容易劝女儿离婚止损，前女婿却不死心。

为说服王文阁夫妇，何俊海带着持续盈利的账目登门。王文阁无动于衷：“这点钱，只够在市区买个厨房。”

夫妇俩轮流接送女儿上下班，不让她有机会跟何俊海见面，还逼女儿撤回投资。王倩用沉默对抗，而何俊海被惹恼了。

9月，公司办公室到期续租，王倩去办缴费手续，王文阁夫妇跟踪而至。他俩不管何俊海如何恳求，当众高声质问：“快把骗王倩的钱拿来！只要我们活着，绝不许你俩复婚！”在他们口不择言的指责中，“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何俊海抓起桌上的裁纸刀。

“你这畜生还想动刀？”王文阁一挺胸脯挡了上去。何俊海顺势挥刀，王文阁倒在地上。陈会英和王倩拉扯中也被误伤。

王文阁被送往医院，可终因失血过多死亡。何俊海万念俱灰，拨打了110自首。2017年2月，南京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判处何俊海有期徒刑15年。

【以案说法】

子女教育已成每个家庭的必修课。许多人却忽略了孩子的成长有诸多可能，非人为因素能控制。

王文阁夫妇没有量力而行，而是倾其所有，填补不可知的未来。一再幻灭，落差叠加，让他们走上一味追求功利之路，终于酿成悲剧。愿天下父母警惕。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他人为化名。）

（编辑 赵莹 zhaoyingno.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