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与唐瑛：同样的序幕不同的尾声

游宇明

上世纪20年代的民国社交场上，有“北陆南唐”的说法。北陆是指时在北京的陆小曼；南唐则指的是当时在上海的唐瑛。

两位名媛的生活经历确有许多相似之处。她们都长相甜美，身材苗条、气质优雅，符合中国人关于美女的所有定义。她们的家境也非常优越。陆小曼的父亲陆定是晚清举人，后来赴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是日本名相伊藤博文的高足。他思想进步，早年即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后赴北京政府任职。国民党南京政府成立后，做过财政部的司长，同时也是中华储蓄银行的创办人。母亲吴曼华出身名门，她是常州三司徒中丞第吴耔禾的长女，上祖吴光悦做过江西巡抚。吴曼华是当时少有的才艺女子，有较深的古文功底，尤擅工笔画。

陆小曼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诗棋书画的生活。唐瑛呢，家境比陆小曼还优越。她的母亲是谁，缺乏资料，但她的父亲唐乃安则大名鼎鼎，此君是清政府“庚子赔款”资助的首批留洋学生，也是中国第一个留学的西医。回国后，先在北洋舰队做医生，在体制内呆腻了，便去上海开私人诊所，专给达官贵人看病，因此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家里光是厨师就养了4个，一对扬州夫妻做中式点心，一个厨师做西式点心，还有一个专门做大菜。家里的女人衣着高贵时尚，一派名门范儿。

陆小曼与唐瑛都接受过极好的教育。陆小曼1903年出生于上海，6岁时随母亲去北京依父生活，1910年进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小学读书。1918年進入北京圣心学堂。同年，陆定还专门为她请了一位英国女教师教授英文。陆小曼的英文、法文都特别好，在圣心学堂求学期间，就被北洋政府外交总长顾维均看中，聘为兼职外交翻译，由此经常出入高端的社交场合。除了外文好，她的文章也极漂亮，清丽、细腻、诗意、富有哲理。她还喜欢画画，一有空闲，就跟名家学。唐瑛呢，父亲信基督教，特别高看女儿，对孩子的教育特别重视，她从小就学习古诗词、戏曲、舞蹈、英文，后来又就读于上海教会贵族学校——中西女塾，也就是后来的圣玛丽女校。唐瑛多才多艺，跳的舞潇洒自如，弹的钢琴响遏行云，演的传统戏名动上海，她甚至还敢用英文唱京剧，这可是中国戏剧史上从未有人玩过的。一句话，只要跟唐瑛有过接触，没有一个男人不春心荡漾。

然而，生活经历类似并不意味着命运相同。相反，她们后来的遭际却截然相异：一个丧夫之后贫困潦倒，社会舆论对其多有非议，一生过得跌跌碰碰；一个成为贤妻良母，继续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终生夫爱子孝。

如果认真考察一下，我们就会发现，这两个人命运的迥异，其实更多地取决于她们自身。

陆小曼习惯过极其铺张的生活，与徐志摩移居上海后，长年在高级戏院包着雅座，呼朋引伴，毫无节制地请客、捧角，一掷千金，出入用的是私人汽车，家里仆人成群，有司机、厨师、男仆、贴身丫头。后来更是在翁瑞午的引诱下吸上了鸦片。当时徐志摩在北京、上海四处兼课，每月的收入超过了1000大洋，相当于今天两三万元，可还是不够陆小曼花。唐瑛的日子也过得奢华，她吃的是美食，穿的是华衣，但她奢华中有节制。有个小故事颇能说明唐瑛的精明。她每次上街，总爱去一些高档服装店逛逛，看到式样新颖的服装，会默默地记下样式，回家吩咐裁缝去做。这样既追求了时尚，又节省了开支。

陆小曼与男人交往全凭性情，爱一个人就孤注一掷，不计后果。她与王赓还未离婚时就已成为徐志摩的情人，与徐志摩结婚后，又跟胡适擦出过感情的火花。徐志摩死后，更是跟翁瑞午过了20多年不清不白的生活，以至去世之后希望躺在徐志摩身旁，徐家人坚决不答应。陆小曼也不太懂得考虑他人的感受。比如，与公婆同住，明知公婆不喜欢她这个媳妇，偏要当着他们的面撒娇，比如每餐只吃半碗饭，另半碗非要徐志摩去吃。徐志摩的母亲心疼儿子，说“那饭还是凉的，志摩吃了说不定会生病呢”，陆小曼便显出不高兴来。

饭后两人上楼，她又会撒娇：“志摩，抱我上楼”，徐志摩倒是开开心心地答应了，可是，他们身后的那两双目光便带着厌恶。徐志摩的死也与她有关。徐志摩最初是准备在家里多呆一两天的，因为两人吵了架，心烦，决定提前回北京，于是坐了那趟装邮件的飞机，最后导致遇难。志摩死后，他的朋友多半不原谅陆小曼，原因就在于此。

唐瑛呢？她虽然喜欢社交，也爱出风头，但她对爱情是有坚守的，懂得交际场上的逢场作戏与生活中的两情相悦有着本质的区别。她在花样年华时嫁给了上海富商李云书的公子李祖法，李祖法是留美的水道工程师，性格内向，喜欢安静，做事一板一眼，这与唐瑛的天性活跃形成矛盾。因为性格不合，两人在1937年离婚，当时唐瑛只有27岁，他们的儿子才7岁。唐瑛离婚不久，在一个社交场合遇上在友邦保险公司工作的广东人容显麟。容显麟是容闳的侄子，性格活泼，爱好多样，骑马、跳舞、钓鱼等，也爱好文艺，唐瑛觉得他是自己真正的白马王子。

经过短暂的相恋，1937年，两人在新加坡结婚。有了容显麟，唐瑛的感情世界从此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任何波澜。后来他们去了美国，1939年又回到上海。此时的唐瑛对社交场已失却兴趣，她将心思放在家里的5个孩子身上（容显麟带过来4个），陪他们读书，教他们做人，做好东西给他们吃。1948年，唐瑛一家迁居美国，孩子们很争气，一个个接受了高等教育，并顺顺当当地成家立业，他们夫妻感情很好。1962年容显麟逝世后，当时只有52岁的唐瑛决定不再结婚，而是则跟儿子李名觉一家一起生活，她住在儿子隔壁一个单元，电铃连着儿子的房间，她却从未用过。兴趣来了，跟亲戚朋友搓搓麻将，带孙子们看看电影，1986年在寓所里静静地离世。一句话，与陆小曼相比，唐瑛最大的特点是知足，不爱折腾，感情专一。

许多时候，性格其实是命运的一种隐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