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火根
文艺园地
老街的那眼井
文 杨火根
告别老街,迁居新城区后,尘嚣之中,总不能忘怀老家的那眼井,阮家巷内那眼醉人的老井。
麻石铺就的井台方圆丈许,两面靠墙,另两面开着排水沟,井壁是由青砖砌成的,长满了湿漉漉的苔藓,井口直径1.2米左右,围着不足1米高的井圈。井不是很深,丰水季节的凌晨,蓄积了一夜的井水会溢近井口,一早来挑水的人,不用井绳,略略弯腰就能提上水来。
老街人谈论井时,所用的量词是 “眼”,叫“一眼井”。那井却真像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蓝天白云,看着飞花落叶,看着无数年少、年老的脸。任岁月流逝、世间沧桑,它总是淡定地注视着外面的世界。
每天,阮家巷人最早会面的地方,就是这眼井边。东方刚发白,人们纷纷到井头挑水,来来回回,一片繁忙。打水声,木桶、铁桶与井壁的碰撞声,人们的相互问候声,伴着晨霭久久地飘拂在小巷上空。
从20世纪50年代起,我吃了近40年阮家巷的井水。记得还是淘气的孩子时,同班的小伙伴们就喜欢在井台上玩耍,有时候,还会往井里面扔砖头等杂物,大人们看到后便会大声呵斥,将我们驱赶到很远的地方,并且向我们的父母“告状”。回到家,一顿责骂是免不了的。过后,父母会告诉我们,水井是家家户户的生活源泉,弄脏了水井是“造孽”,还给我们讲“宁修千条路,不毁一眼井”等道理。逐渐地,我们这些孩子对这眼水井也都爱护有加。
我10多岁时,父亲把挑水的扁担传给了我,挑水便成了我每天固定的家务劳动。记得初学打水,没有掌握技巧,把吊桶放到井里,学着别人的样子,将井绳左右摆晃着,再猛地往下一抛,可是不听使唤的吊桶总是浮在井面,不肯扎下去灌满水。提水时,由于臂力小,两手交替拉扯井绳,总要在井圈上荡呀荡的,才能将一桶水提上井台。
天天到井头挑水,耳濡目染老街人扶弱助困的淳朴民风:路远的挑水者没带吊桶,随便可借用旁人的,都会遇到笑脸相迎;井头洗菜的大嫂,木盆里的水要换了,打水的人就飞快地先给盆里倒进两桶水;江家巷有对盲人夫妇,每天到井头抬水,人们总是招呼着帮他们打水、让道……学着身边的榜样,我在井台挑水时,只要有空,也会顺带把排列井圈边的空桶都打满水,自己再挑着一担水离开。
一年中,腊月是水井最显繁忙的时候,老街年俗,进入腊月以后,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叫作“扫扬尘”。井边人家,把桌椅板凳、锅盆碗盏堆满井台,大盆小桶的用水冲刷。过年的鸡鸭鱼肉、米面果蔬也拿到井台来清洗。那年月,阮家巷人什么物资都匮乏,唯独水是丰盛的,大家都说,只要舍得花气力,难道还会穷了水吗?谁料想,日后却果真有水枯井圮的一天。
阮家巷井的水质好得远近闻名。夏日口渴得厉害时,人们就来到井台,用吊桶提上井水,坐在井圈上,蹲下深饮一大口,清冽凉爽之后微微的甘甜,很快渗入全身,那份快意,令饮水者情不自禁地发出“哎——呀”的赞叹。唯其水好,吃这井水的人家,遍及周边几里地。超负荷的供水量,使水井时常干涸见底。于是,有好事者叫人改造水井,将井底拓深,将井圈扩大。这举动,老人们说坏了龙脉,先是水色变混、水质变味,后来井壁倾塌,一眼名井就这样被毁了。“井以甘竭”,历史的辩证法演绎在老街这眼名井身上,实在叫人扼腕叹息。
责编/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