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民一家人,不吃两样饭

2017-09-18 08:41于庭信
时代报告 2017年7期
关键词:鲁南司令员老大爷

于庭信

1945年10月,我从鲁南地方部队调到新四军,担任军部机要通信员。当时我才15岁。从那时起到全国解放,我在陈毅同志身边工作了5年(担任警卫员)。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是陈老总的音容笑貌,豪放的性格,平易近人的风度,依然牢牢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部队到哪里随哪里

1945年冬天,打完山东峄县(旧县名,地处鲁南边陲),部队来到兰陵西边的晁村进行休整。一个叫聂强元的南方籍战士,由于不了解当地的风俗习惯,错把饭盆当成洗脚盆,用来洗脚。陈毅司令员知道后,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叫他立即把盆子刷干净,送回原主,向房东当面道歉。

小聂送盆回来,向陈司令员报告说:“我向老乡做了检讨,他没有意见了。”陈司令员很严肃地说:“我还有意见呢!不能喊老乡,要按山东的习惯叫老大爷、老大娘。”小聂脸一红,说:“首长,我记住了。”从此小聂再也没有违反群众纪律,这件事对部队影响很大。

我们鲁南一带喜欢吃煎饼。别看当地人吃煎饼很容易,可对新四军战士来讲,却是一门新学问。一开始吃的时候,真是五花八门,有的就像吃烧饼似的,摸过煎饼来转着圈啃;也有的拿过来,一折二,不管头和尾,张开口就咬,经常惹得当地人笑。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陈司令员对我说:“小于,慢点吃,你教教我吃煎饼的方法,我怎么就是吃不快。”我说:“吃煎饼有什么好学的呢?俺从来都没拜过老师。按俺们鲁南的吃法,吃煎饼,卷大葱,卷渣豆腐,既好咬又好吃。不信你试试,习惯了就好了。”我还告诉他煎饼的叠法,告诉他牙口不好时,还可以用开水泡着吃。我的介绍引起了陈司令员的兴趣。他一边听,一边咬着煎饼做试验,最后满意地说:“小于,你讲的方法真行。要在我们部队里推广。”

我真没想到陈司令员连吃煎饼这么件平常的小事也要研究一番。事过没几天,在一次会议上,陈司令员专门讲了吃煎饼的问题。他首先赞扬了鲁南人民不顾烟熏火燎烙煎饼支援子弟兵的革命精神,接着又结合行军作战,说明煎饼是一种很好的熟食,要求大家人人养成吃煎饼的习惯。最后就如何吃煎饼,他结合自己的体会,给大家做了一番表演。他找了一张纸,一卷,比作煎饼;掏出一支笔,往纸里一塞,當作大葱;然后张开大嘴,连纸带笔往嘴里一塞,风趣地说:“吃煎饼,卷大葱,张大嘴,牙一咬,手一松,吃个煎饼也就是几分钟。”陈司令员这生动有趣的讲演,给了大家很大的启发和鼓舞。

山东地方大,各地生活习惯也不完全一样,鲁南人惯吃甜煎饼,鲁中人喜欢吃酸煎饼。对于吃酸煎饼,别说从江南来的同志,就是我这鲁南人也不大习惯。莱芜战役后,由于日夜操劳,连续作战,又加上生活条件比较差,顿顿吃酸煎饼,陈司令员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能瞒过别人,但是瞒不过我们这些常在他身边的同志。

部队在莱芜、沂源两县交界处一个村子住下后,我找到村长,问他能否想个办法使酸煎饼变成不酸的,好适合病号同志的胃口。村长待人非常热情,说了声“有办法”就走了。到了下午,村长不声不响提来一包新烙的玉米煎饼,里面还包着鸡蛋。我高兴得不得了,握着他的手说:“村长,谢谢您啦!”村长走后,我急忙打开煎饼包,撕下一小块煎饼尝一尝,一点酸味也没有,甜得跟饼干一样。我乐滋滋地拿了几张,送给了陈司令员,叫他尝尝这新煎饼。他一吃,跟先前的味道不一样了,忙对我说:“小于,快去调查一下,怎么酸煎饼还能变成甜的?”我接受了陈司令员交给的任务,忙着去找村长。

我找到村长一问,原来是这么回事:按鲁中人的习惯,头天推了煎饼糊子,发酵一夜,第二天烙出来的煎饼就是酸的;当天推了糊子当天烙,就是不酸的。这包玉米煎饼,是村长买来白糖,叫老伴儿格外加工的,所以吃起来特别香甜可口。

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司令员。他说:“我们要多打胜仗,感谢当地人民对我们的关怀,再也不要给地方上增加麻烦了。军民是一家,一家人就不能吃两样饭。当地人民吃什么煎饼,我们就吃什么煎饼。”事后,陈司令员又亲自向当地群众学习了吃酸煎饼的学问。群众赞扬说,陈老总率领的部队到哪里随哪里的风俗习惯,是咱老百姓的队伍。

取信于民

1946年夏天,陈司令员率领鲁南八师等部队,顶风冒雨打响了涟水战役。经过一场激烈的争夺战,挫败了敌七十四师。由于多日阴雨加上连续作战,陈司令员腿上的旧伤复发了,体温急剧上升,食量大大减少,甚至连大米饭也吃不下去了。我望着他那消瘦的脸颊,心里难过万分。

有一天中午,天放晴了。盛夏的骄阳火辣辣地射向苏北平原,地上散发出一股股令人窒息的潮气。我无精打采地从电台往回走着,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滑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踏到西瓜皮上了。这一下倒提醒了我:陈司令员平日最爱吃西瓜,吃点西瓜或许能增加食欲,身体会好得快些。于是我大步奔到了瓜地。

看瓜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我问他:“小兄弟,你这西瓜卖不卖?”

“俺爹只是叫我在这里看瓜,没叫我卖。”

我一看小孩做不了主,只好又到了另外一块瓜地。可是这块瓜地里只有甜瓜,没有西瓜。没有办法,我不得不又回到了原来的瓜地。我对看瓜的小孩客客气气地说:“小兄弟,我们部队里有个病号,想吃个西瓜。卖给我们一个行不行?”

“行,你自己摘吧!我回家跟俺爹说一声。”

我看着满地的西瓜,用手敲敲这个,摸摸那个,差不多都熟透了,最后看中了一个青皮大西瓜,就一把揪了下来。我放下瓜伸手去掏钱,一摸身上分文没有。这可怎么办呢?瓜已经摘了下来,我把瓜抱起来放下,又抱起来,再放下,只等着看瓜的孩子早点回来。

等呀等,等了足足有个把钟头,连个人影也没见。我急得搓手搓脚,左等右盼,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写了个欠条放在瓜棚里,自己对自己说:“嘿!就是瓜主在这里,要他个西瓜给首长吃,他也不一定要钱。老百姓不是常说吗,瓜果梨枣,张口就咬。何况我有欠条,以后又不是不来还账,一个西瓜,小意思。”于是,我抱起西瓜头也不回地走了。endprint

来到陈司令员住处,我把西瓜洗得干干净净,把小刀磨得锃亮,专等首长醒来吃西瓜。等了一会儿,首长醒了。他一看桌子上有个大西瓜,忙问:“小于,哪里来的西瓜?”我高兴地说:“买来的。”陈司令员问道:“咱部队没有发军饷,你哪来的钱买瓜?”我万没想到他问得这么仔细,随即改口说:“我从街上捡来的。”陈司令员一愣:“捡来的?那真太离奇了!西瓜长在地里,怎么还会掉在街上呢?小于,快说实话,是不是偷的?”

我看他非常严肃,只好如实地讲了。他听了我摘瓜的经过,更加严肃地说:“小于啊,一个西瓜事情虽小,但影响很大。国民党的兵抢老百姓的瓜;我们趁人家大人不在,摘人家的瓜;一个‘抢,一个‘摘,又有什么两样呢?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军队应该处处爱人民,不能干违反群众纪律的事!”听了陈司令员的这番话,再想想他平日对我的一贯教导,知道自己错了,我立即提起西瓜,直奔瓜地。

说起陈司令员言传身教,模范执行群众纪律的事,还多着呢!记得这年隆冬的一天,部队要离开晁村时,我们照例进行了大扫除。检查完执行群众纪律情况,向首长做了报告,部队集中在村头上,准备立即出发。

谁知就在这时,陈司令员把马缰绳往树上一拴,回头朝村中走去。房东老大爷感到有点奇怪,忙问:“您不是要走了吗?”我随口应付了几句,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很纳闷,地也扫过了,水缸也挑满了,借的东西也都还了,还有哪件事没办妥,叫陈司令员放心不下呢?我四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发现什么遗漏的事,心里有些困惑不解。

正在这时候,陈司令员不声不响地搬起几块坯,到新屋后边去了,我也搬着坯块随后跟过去。这时我才明白,他是给房东砌后窗防寒过冬。垒完窗户,他擦了把汗,对我们说:“房东老大爷将娶儿媳妇用的新房子让给我们住,对我们多好呀!今早我看地图时,觉着光线不好,就把挡窗户的坯块拿掉了。现在咱们要走啦,不给垒好就开腿,能对得住老大爷吗?”陈司令员这语重心长的话,像警钟响在我的耳边,永远记在我的心上。当时房东老大爷也很受感動,直到我和陈司令员走出村庄老远了,房东老大爷还站在村头久久地望着我们。

敬爱的陈毅司令员,在我们鲁南人民的心目中,既是一个杰出的指挥员,又是一个密切联系群众的战士。他处处身先士卒,以普通一兵的模范行动给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临沂东南七里,紧靠沂河岸有一个杨家庄。1946年初夏,我华东部队党校就安在这庄上。麦收时节到了,广阔无垠的田野里,麦浪滚滚,不时传来清脆悦耳的沂蒙小调。南来北往的大路上,小车推,大车拉,肩挑人抬,一派繁忙的麦收景象。

在这割麦的人群里,其中就有我们陈毅同志。一开始割麦他不会拿把,割不了几棵就得放下,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知道他这南方人不习惯割麦,就劝他去干点别的农活,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尽管他手上磨起了血泡,还是坚持用力割,像冲锋打仗一样,终于追上了领头的一位孙大爷。他擦了一把汗,向孙大爷请教说:“老大爷,你这拿把是用的啥法子啰,给我介绍一下好吗?”孙大爷憨厚地一笑,抹了一把汗,边割给陈司令员看边说:“您看着,左手攥把,手里的麦子满了把,用麦秆一绕,拇指插进把子里,其余手指张开再往前揽麦子,这样接连不断地割就是了。”

陈司令员学着孙大爷的样子,岔开步子,左右开弓,经过大半天的苦学苦练,终于掌握了割麦子的要领。我们亲眼看到,在他割过的麦垄里,麦茬矮,地面干净,麦个子捆得结结实实。见陈司令员这样虚心地学,认真地干,原来不习惯割麦的同志,也都主动拜老农为师,很快学会了割麦。

休息的时候,陈司令员不顾劳累,逐块麦地察看质量,发现丢掉的麦穗,就弯腰捡起来。陈司令员的行动似无声的命令,党校的学员们都像他那样干得非常出色,深受群众欢迎。太阳快下山了,同志们挑着沉甸甸的麦子,披着红红的晚霞,沿着沂河大堤向杨家庄走去。

陈司令员密切联系群众,处处身先士卒是一贯的。在鲁南战役胜利结束的一个傍晚,因为快过年了,陈司令员批阅完公文,要与粟裕副司令员等首长去医院慰问伤病员,第一次坐“老美”汽车从杨桥出发了。这天下着雪,漫山遍野白茫茫,北风翻卷着雪花呼呼吼叫。汽车颠簸着向前行驶,经过陈桥时,白皑皑的积雪照得我们眼花缭乱,眼角生疼,哪是河滩、哪是路基、哪是桥也不好分辨。眼看就要爬上坡了,忽然轮胎一滑,汽车“忽”的一下倒了回来,一直倒到泇河里,慰问品都浸透了水。

汽车司机是刚解放过来的战士,一见这情景,吓得直打哆嗦,我也气得直跺脚。这不但影响了赶路,而且把陈司令员等首长身上弄得湿漉漉的,这么冷的天,他们会着凉的。没等我把发牢骚的话说出口,陈司令员就跳下水跑到汽车后头,用右肩扛车。他乐呵呵地说:“如今就得这么办了。”

看着陈司令员,我们什么话也没再说,立刻下水。陈司令员一边用力扛车,一边大声喊着号子,我看着陈司令员拖着打湿的病腿扛汽车,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喊号子。我们十几人用尽了力气,可汽车只晃了几晃,仍陷在河里。我急忙跳上岸,到附近村里喊来民兵。大家一齐动手,扛的扛,拉的拉,不一会儿,就把汽车拖了上来。

陈司令员向前来帮忙的民兵表示了感谢,然后他像是安慰司机,又像是批评教育我似的说:“遇事不要紧张害怕。我们共产党的队伍不打人,不骂人,遇到困难大家克服,遇到问题集体解决。”

我俩看着陈司令员走路那一瘸一拐的样子,难过地掉下了眼泪。马达发动起来,汽车开动了,看着窗外那飞舞的雪花,听着那嗖嗖的风声,虽然衣服冰冷透凉,但是和陈司令员在一起,我心里却好似有一团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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